谁人不识君(297)
半丈原这个鬼地方,四处全是悬崖峭壁,唯一的通道还被阿史那那个老东西封住了,这里冬天很冷,秋天很冷,春天很冷,夏季融雪之际更是有种深入骨髓的冷。
喻勉分不清四季,只好过一天就在墙上划一道,墙上的刻痕少说也有八百来道了。
在这个地方,喻勉每日只用等各方传来消息,期间他等来了阿史那可汗的死讯,还知道哥於丹继任可汗之后流放了西朔。
老可汗死得仓促,因此喻勉的下落并没有人知道,除了图戎部,其他部落的情况也在掌握之中,消息往来中,已经过去了三年。
除了等待消息,喻勉倒是有了大把时间,人在难捱的时候会回忆从前,有时候喻勉会分不清回忆与现实,后来他就分得清了,那些快乐的回忆都是梦境,冰冷冷的孤寂才是现实。
不过太过孤寂时,沉浸于梦境中反倒是好的。
他有时候会看见师父,师父仍旧是那幅严肃的派头,喻勉面无表情地将生出冻疮的手递到白征安的脸前,白征安对他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喻勉打断他,懒洋洋道:“不是老天爷给我冻的,是总跟你对峙的那个老头欺负我,他将我关在这里,师父,我都冻得没知觉了。”
白崇彧温厚的手掌捧着喻勉的手,一幅压着怒火的模样,“那个老东西,看我下次在阵前砍了他的脑袋!”
喻勉静静道:“你没办法砍的,师父,你已经不在了。”
这时候白崇彧就消失了。
梦境虽好,但喻勉不敢过多沉溺,他总是一半沉沦一半清醒,任由自己做梦,再亲自将自己唤醒,这更像是折磨。
下一刻,白鸣岐出现,他如常数落着喻勉:“呀呀呀呀呀,你看看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喻勉淡淡一笑,玩笑般道:“为了家国天下。”
“呸,喻行之,好不要脸!”白鸣岐起了一身恶寒,他哼道:“定是你在雪地里贪玩才冻坏的,我要告诉阿爹,让他罚你!”
喻勉微叹:“思之,我已经很难受了。”
白鸣岐难得看到喻勉示弱,他挠了挠头,凑过来担忧道:“看起来蛮严重的诶,你怎么回事?算了,淑宁那里有上好的冻疮药,我去替你讨一瓶过来。”
太真了,白鸣岐的不要脸一如既往,简直和十几年前一样真实。
“思之,别去,她不喜欢你。”喻勉有些不近人情地说,再继续下去,他会混淆。
白鸣岐气鼓鼓地瞪着喻勉,喻勉脸上带着疏离的笑意:“何况不久之后你就要死了,何必耽误人家姑娘?”
于是,白鸣岐也消失了。
喻勉无聊地微叹出声。
直到左三出现,左三红着眼睛捧着喻勉的手,喻勉无奈道:“怎么又哭了?”
“你骗我。”左三的泪水砸在喻勉手背上,他控诉道:“你骗我,骗子!”
喻勉嗓音低柔:“我怎么骗你了?”
左三急切道:“你说过你会回来!”
喻勉点头:“是啊,我会回去,只是现在有些难办。”
“你要去找侯爷和白兄了吗?”左三目光陡然变得狠厉,他欺近喻勉,在喻勉的耳边威胁:“喻行之!我决不允许!你若敢死,我就…我就…”
故作的狠厉持续不了太久,左明非根本无法威胁喻勉,最终,他难过地揪着喻勉衣角,顺势埋首在喻勉肩颈:“你到底在哪儿?”
“怎么样了?”
“你还活着吗?”
“阿勉…”
“阿勉!”
喻勉蓦地睁开眼睛,他的心绪无比烦乱,梦境之外,左明非似乎真的在呼唤他,他能分清与逝者的梦境,却分不清有左明非的现实。
惊醒之后,喻勉发现自己四肢被冻得几乎麻木,再醒不过来恐怕就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了,这样的事情发生过无数次,不过他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醒来。
喻勉百无聊赖地生了堆火,架着被冻得梆硬的羊肉来烤。
直到洞门被人推开,“冷死了,冬天又要来了。”季靖礼背着大包物资进门,颇为自来熟道:“师父,你刚把火生上吗?”
“嗯。”喻勉敷衍地应了声,他懒得纠正季靖礼的称呼。
季靖礼放下物资,搓着手坐过来,感慨:“你是真抗冻。”
“嗯。”喻勉更加敷衍了,与此同时,他不由得腹诽,幸好被困在这里的不是左三。
季靖礼能找到喻勉多亏了喻勉当时给他的蚕茧,这蚕茧在相对温暖的地方孵化后,破茧的蝴蝶直接飞向了半丈原的方向。
季靖礼用了将近一年,试了好多办法才爬上半丈原,当他看到喻勉时,喻勉正披着一张雪豹皮做的潦草大氅,老神在在地烤着几只雪兔。
对上季靖礼震惊的眼神,喻勉云淡风轻地递给他一只兔子,“来点儿?”
当时季靖礼恍惚地接过兔肉,看着喻勉的眼神愈发敬佩,他说:“你必须收我为徒,不然我就从半丈原上跳下去。”
喻勉说:“别跳,你撞死,靠着你的肉我约莫还能过个把月。”
季靖礼激动道:“太好了,师父。”
敢情他只听到了“别跳”,“……”喻勉随他去了。
从那之后,季靖礼隔段时日便会过来,给喻勉送一些必备的物资,而且,喻勉用来传信的雪鹰还是季靖礼帮忙驯服的。
季靖礼拢了拢火堆,看向堆在角落里的木雕,称赞道:“师父,你这狐狸刻得可真像狐狸。”
喻勉瞥他一眼:“你这人话说得真像人话。”
季靖礼笑着摆摆手,笑说:“…实在是你起初刻的东西太过一言难尽,现下看来是熟能生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