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迷途不返(178)
那是百里明南的法相。
小孩茫然的瞳孔渐渐放大,呆呆地抬头看着那散着柔和光泽并慢慢变淡的白影。
是阿父的脸。
他如是想道。
魔界总坛是大战中心的漩涡点,应泽殿外更是被围困得水泄不通,强悍的灵力如暴风骤雨般不分敌我地蹿撞……
谁也不知道原被关禁在别处的百里明南是如何做到在极短时间内破开千军及时赶来的。
他面上苍白浑身血污,身形不稳地跑过去半跪在地紧紧将孟惘拥入怀中,凶悍的魔气直接将身后的几位修士生生撕碎,轰然封住了殿门。
他的法相还在变淡。
血腥味好难闻。
孟惘想,冲得他眼睛酸胀,好难受。
好难受。
他被迫埋在那人算不上温暖的怀抱里,视线一片漆黑,只能闻到那人身上浓郁的血气,感受他那微薄绵弱又紊乱不堪的呼吸。
“阿父……你去哪儿了……”
他轻轻抓住百里明南的袍角,闷闷说道。
一只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法相最后的白光凝聚成缕,丝丝没入他的体内,然后身体腾空,他被百里明南抱了起来。
那人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默默将他抱上床,为他盖好被子,然后躺在他身边。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那人主动将他抱进了怀中。
但孟惘却不想让他抱了,他挣扎着想要探出头来,想去看看那人的脸,不知是任性还是慌张,稚嫩的声音有些打颤——
“阿父……我不要睡觉……”
百里明南却以不容反抗的力道摁着他的后脑,嗓音沙哑但语气轻柔——
“念儿听话,阿父困了,我们一起睡一会,醒了阿爹就会回来了。”
孟惘一顿,听到“阿爹”后,不由自主地慢慢安静了下来。
殿内很静很静,静的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殿外杀声漫天,孟惘却未听进分毫。
渐渐的,只剩下一人的呼吸声,他还能感觉到身旁人轻微薄弱的心跳。
再后来,连心跳也感受不到了,覆在后脑的手上力道消去,孟惘却再不敢抬头了。
身体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孟惘蜷缩着,紧贴着,开始尽力将头埋得更深,齿关打颤,喉中无可抑制地泄出短促又痛苦的呻吟。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眼泪汹涌而出浸湿鬓发,可他叫不出来,哭不出声。
眼眶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至幽黑瞳孔,原本琉璃般纯净的眸子变得暗红,左眼下方的倒钩双回旋天魔印记忽隐忽现,他葱白稚嫩的指尖紧抓着身旁冰冷之人的衣领,浑厚的魔气失控地从体内蹿出。
处于纷乱中心的百里绎刹时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回眸望向下方的应泽殿,也就是这片刻的分神,对面大乘末期的一击实实打在了他的身上。
百里夏兰瞳孔骤缩,手中丝线铺散射出,直逼退对方辙后数米,她上前一把扶住百里绎不稳的身形,“尊主!”
百里绎咽下喉中血腥干咳两声,身伤迅速愈合如初,内腑却是火烧般的灼痛,然而此时的他已全然顾不得那么多了,拂开百里夏兰的手便直冲应泽殿而去。
无尽的修士野狗一般不要命地朝他扑来,百里绎杀红了眼,毫不在意自己碎断又愈合的肢体,直到穿过魔息凝成的结界,推开应泽殿的大门。
最想见的人闭眼躺在床上,怀中抱着那个小孩儿。
他看到了孟惘浸泪的赤红双瞳,血色天魔印,以及失控泄出的上古魔气。
百里绎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紧紧咬着牙,双目死死盯着床上的冷尸,声音颤到不成样子——
“百里、明南……”
为什么说什么你总是不听。
为什么明明不过一个孩子,死了就死了,为什么那么在意。
为什么不惜搭上性命也要破开囚牢赶来护他……
应泽殿门口的结界遭到攻击震荡不休。
百里绎浑身冷僵得不似活人,几个呼吸之后,他走到床边将九岁的孟惘从百里明南的怀中抱出,一手覆在他的背后轻抚,尾音薄如蝉翼——
“念儿,不伤心,不难过了……”
他偏头轻吻小孩儿的脸颊,指尖拭去他的泪水,慰平他失控的魔息,在殿外的一片杀伐混乱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
“是阿爹不好,念儿不哭,阿爹不该抛下你们。”
孟惘坐在他的臂弯中,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将脸埋到他的肩窝,瞳色渐渐恢复正常,幼小的身躯仍在他掌心下微微颤抖。
百里绎摸摸他的头,生平第一次如此柔和地弯起唇角,孟惘能看到他眸中毫不掩饰的柔情,以及掩匿于其中的隐忍悲戚。
他听他轻声喃喃,如念咒术——
“木灵能保护我们念儿吗?”
几乎在话音甫落间,孟惘感到体内一股灵流破土而出溢遍四肢,从胳膊上绕出几根粗软藤蔓将他的身躯包裹缠卷起来,他下意识想要挣扎,却被人抱得更紧。
谢惟呼吸一滞,本能地伸手想要阻止。
魔气暴虐而出,他的指尖穿空,痛苦地弯曲起来。
他亲眼见源源不断的灵力自百里绎体内调出又强势地直直注入孟惘的眉心,亲眼见那孩子痛得在人怀中抽搐痉挛,不论如何唤“阿爹”都没有回应。
魔界邪术封骨术,止人身心成长,夺人前后记忆,使用灵力越多维持时间越长,七百年的封骨术,要灌注多少灵力可想而知。
而他那时才不过九岁的一个小魔。
百里绎回眸看了一眼床上的百里明南,疾风回旋灵场激荡之下,他乌黑的碎发掩住眉眼,遮去了其中情绪,巨大白色法相凭空浮现,光色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