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迷途不返(186)
“你为什么偏要飞升,偏要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死,为什么要用他换你的飞升路!”
“你魔妖出身是他的错吗!他有什么错!他世世活得那么痛那么苦他又有什么错!!”
他字字泣血,眼泪滴滴砸溅而下,拳下用尽了全身力道,骨节被撞得血肉模糊,手筋手骨已完全断裂,却仍是强硬地用木灵连挂着,将迟羽声打得满脸是血。
“一边说喜欢他一边让他世世不得善终,迟羽声这就是你说的喜欢!!”
我、杀了他……
他眸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我杀了……
孟惘。
“孟惘?”
“嗯,对。”
十五岁的少年半俯下身看着跌坐在地无法起身的他,眼皮半阖着,“南墟境。”
故意化形成乞丐想要借此取其性命的迟羽声拿着孟惘给他的一盒凉糕,怔然仰头看他,“那敢问恩人,我该如何报恩?”
孟惘微微歪头,眼神疏懒,“我不是你恩人,我没救你,不是你问我名字我才说的么。”
迟羽声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凉糕,缓缓抬了抬手,“那这……”
“我刚买的,看你快饿死了,给你吃。”
孟惘理所当然道,随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你别赖上我,我不养人。”
迟羽声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自喉中溢出一丝轻笑气音。
孟惘静静看他半晌,蓦地俯身凑近。
迟羽声望着面前放大的昳丽面容,皮肤细腻毫无瑕疵,倏地愣住。
“我觉得你,和我挺像的。”
“哪里像?”他下意识问道。
“都没有家。”
他干巴巴地眨了眨眼。
“要非说报恩什么的……”孟惘抱臂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打量他的人很多。
他出生时,那群等着围剿他的修士,打量魔妖生下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濒死时,那群剥他灵丹的恶人,打量他躺在血和泥中艰难蠕动的狼狈。
他飞升时,那群看他被阻天门之外的上神,打量他跪趴在地祈求哭泣的低卑。
孟惘打量他半晌,伸出葱白的指尖将他额前碎发上的血污捻去,皮肤温度若有若无擦过他冰冷的眉间——
“穿白衣吧,别再染上血。”
他瞳孔骤缩。
到现在也能想起当时脑中的呆滞,想起那不经意间触到眉心的温度,想起那双澄明干净的眼睛。
孟惘认出了他不是普通凡人,认出了他是隐匿到人界的魔妖。
所以他才会突然低首,说“我觉得你,和我挺像的”。
都没有家。
都被这世道灼得伤痕累累,还要披着人皮,行于这苍茫大道,无依无靠。
回首寻不清来路,抬眸望不见归途。
他真的好干净,比迟羽声上万年见过的所有人都干净,哪怕只是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一点点,也能让他心神俱颤。
什么是救赎,什么是神性,孟惘就是。
那是第三世。
今世在仄冬荒孟惘将他压倒在地跨坐在他身上时,迟羽声根本不在意那人是如何恶劣地在他面前放言以后的恶果和行为,更不在意那人语气中的挑衅和叛逆,他在意的只是身上那具温热的躯体,那样鲜活放肆的生命。
他真的好想扶着他的腰吻他,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思考不了。
上千世的记忆洪流般涌来。
其实他只是气不过,为什么谢惟总能和他在一起,能看他长大受他依赖。
其实他敢对孟惘动手的前提就是他知道并相信谢惟会将他救回来,可笑地渴求并期待重新开始一次次在另一个世界中遇到他……
他也想被人爱,想要爱人。
他想被孟惘爱,想爱孟惘。
谢惟怎么会救不了,谢惟怎么能救不了。
救了那么多次,怎么会偏偏这一次没有办法……
他每次都这样想,安慰自己让自己放心,对自己说不会那么巧,打赌谢惟那疯子一定会将他救回来。
可真听到谢惟亲口说救不了时他突然又觉得心脏好痛好痛,被打得鼻梁碎断面目全非的痛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大概在第三世后他害死孟惘的目的就变了,由为了飞升变成了妒火中烧只想拆散他们,看谢惟像他一样求而不得得而复失的样子……
因为他的一句——
“穿白衣吧,别再染上血。”
世界上才有了迟羽声。
许是那人本身百里一族天生自愈,身伤鲜血都能轻易被愈合和黑衣抹去,疼痛苦难往往就如此被轻易消解,他们天魔一族,没有被怜悯的权力。
所以才不忍让自己也同他们古族一般,所有伤痛都自己默默承受。
他早就不是那个无名无姓无身份的“魔妖”了,他同那人所说一般穿了上千世的白衣,他入正道、积善德,他成了被万人景仰人尽皆知的宗师。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走上这条路,他享受了一场极为短暂又长久、盛大又飘渺的庆宴,只因那人的一句话。
而今万年之后,“迟羽声”此人,又随着那人一同逝去。
他的视线透过模糊的血肉看着谢惟,清澈中带着无助的初婴般的静默,眉心的彼岸花蓝印渐渐淡去。
他缓缓阖上眼眸,一滴清泪自满是血污的眼角滑落,自顾生息消退……
所以一个人千世万年的执念,真的仅靠一人就能轻易燃起或化解。
到头来,他终究什么也没得到过。
谢惟脱力地倒在一旁,浑身颤抖地笑出声来。
他将小臂压在眼睛上,笑得喘不上气来,将下唇咬出血,衣袖尽湿,声音又染上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