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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冰记事(154)

作者: 水星菇 阅读记录

但在稍晚些时候,小庄得空与冰流单独讲话时,他却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宁姑娘,有的话,我只能同你说。因为只有你看过那幅图纸,聂禛打算动手的时间,他父亲的忌日,你知道的。”

“已经来不及了。”

小庄不再像从前那个有点莽撞的少年,经过了这段时间,仿佛已经长大了好几岁。

“来不及了,这只是翔庆府内的情况,可靠近屠阳城的那段江水,也就是屠阳以修水渠的名义正大光明掌控的那段,才是真正被精密设计,而我们又无暇顾及的。”小庄眼眶红了起来,他抱着头,蹲了下来,“宁姑娘,这条江,太长,太长了。”

这些天里,他一直独自背负着这些,禁军和影卫,他谁也不敢说。

仿佛不说,就还有生的希望。

冰流神色凝重,听他说完这些,也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不上什么安慰。

“事已至此,我们都没有退路了,对吗?”

小庄抬起头来,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我去屠阳。”

聂禛的第三个梦,这次他身在一片戈壁滩上独自行走。

这是他十七岁时的记忆残片,这是他被父亲逐出城的第十七天。

他从来没有获得过父亲的疼爱,哪怕还是个稚童时没有,长大后就更不曾有。长在父亲膝下的这些年,他过得很艰辛。但凡他在父亲忧心城中事时露个笑脸,但凡在大旱来临时喊句口渴肚子饿,轻则就会被语奚落,重则挨打。

后来,他懂事了,在母亲还在世的岁月里,在她的庇护下,成长得分外低调。

然而现在,他长大了,父子间的矛盾就不止于衣食上,他们是一对意见永远不和的父子,父亲为了屠阳城做的很多事,在他看来都是无用功,而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却永远不能被采纳。

矛盾每天都在激化,终于,在十七天前,他被父亲下令扔出了城外。

他想让聂禛亲自去城外的荒地上睡一夜,感受一下。在他眼里,聂禛永远是那个锦衣玉食、过得快活,不在意城中百姓死活的贵公子,却全然不知,这些年来他活得有多辛苦。

聂禛摔在沙土地上的那一刻,终于起了逆反之心。

他读了很多中原的圣贤之书,书上教人如何守孝道、知礼仪。他都照做,结果却是自尊被一次又一次的践踏,以至于现在,被当众丢出家园。

为什么没有一本书教教父亲,如何尊重自己的孩子?

他站起身,愤怒地拍掉了身上的泥土,头也不回地朝着屠阳城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走了百步,父亲的呼唤、威胁、责骂终于都被风声淹没。继续走向广袤无垠的沙海,他可能会死,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轻松。

接下来的十七天,他挖坑取水、嚼草根、喝沙鼠的血,夜里睡在沙坑里,近乎要被冻死。身体上持续痛苦,但他却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父亲为什么一定要为难他?

因为他是个无能又懦弱的男人,他不敢承认自己同先辈一样失败,无法解决城中的困境,于是只能一味苛责这个他唯一能苛责的人。

如果母亲还在就好了,他想。

不,如果母亲还在的话,恐怕是依旧逃不开,那个人永不休止的打骂。

那个人,有什么资格做父亲、做丈夫?

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肯好好对待,又有什么资格妄想做一个好城主?

干脆杀了他吧,为了全城的百姓。

因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更好的城主。

聂禛这样想着。

回去,回去就杀了他。

就这么决定了。

只要他活着走出这片荒漠,就一定会这么做,唯一的阻碍,就是他已经被困在这里第十七天了。

他迷路了。

他的父亲唯有一点说得没错,那就是他从未离开过屠阳城,从未亲自踏足到屠阳城外的这片荒漠。

或许自己会先死在这里。

他们父子的命运再次被连上了线,谁死去,谁活下去,聂禛不知道命运如何定夺。

第十八天,他终于走到了沙漠的边缘。

远处有一泓海子,他甚至不敢相信,以为那是书中提过的海市蜃楼。

在他靠近时,海子上还飘着一个竹筏,筏上一个少女正在撒网,多么清净的画面,仿佛不属于这片早已干涸的土地。

聂禛踉跄着倒地,意识已然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看到岸边有个人影,朝自己的方向奔来。

少女拍拍他已经被晒伤的脸,他却耗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下意识地将干瘦黢黑的少女压倒在身下,企图咬破她的喉管,吸食她的血液。

再度清醒过来时,他才知道,眼前这片海也在缓缓地消退,这里沿岸曾经世代有人捕鱼为生,可如今,村落已然消亡,至亲故去后,家里的男丁也纷纷逃离家乡,这里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喂给他已经十分珍惜的水和食物,询问他为何会迷失荒漠,带着点对外人的戒备和好奇。

聂禛却没有回答她。

在他心中,有一个伟大的计划正在被酝酿。

他只是道:“你一个人,应当同我回去。”

回到屠阳城的时候,他发现城中气氛变了。

所有人不是在都在用一种悲悯中夹杂着庆幸的眼神看向他。

他的父亲死了,就在他回来的前夜,先是跌了一跤,随后很快发作了急症,走得很突然。

庆幸的是,城主的儿子回来了,有一个人可以接掌城主之位,可以继续带着城民走下去。

跪在父亲的遗体前时,聂禛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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