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记事(41)
冰流摆摆手,刚想说两句“没关系”、“无碍”的客套话,便听见那人又道:“抱歉惊扰了客人,请您自便,我 先告辞。”
冰流抬起头来,不过瞧见那人正面一瞬,身着青衫,腰间佩了好几样玉饰与竹饰,容貌清俊,与范大少爷有几分肖似,只是更瘦,双颊凹陷,稍显憔悴,这是范博宏罢?
只是未曾再让她仔细瞧瞧,范家二少爷便逃似的离开了,那虚浮的步伐,瘦削的肩背,竟似个纸片做的风筝,也不像个活人。
真是奇了,这二少爷又不是二小姐,竟还怕见人。还有这范家,是家中风水不好还是有邪魅作祟?怎么家中一个比一个精神面貌差?
冰流摇摇头,暂且不作理会。
她在廊下歇了半晌,今夜湿气也重,连空中的月色都是朦朦的,范家的园子中植了不少夜兰,此时对月绽放,倒也美丽。
又回到宴上坐了会儿,终于到了酒足饭饱的道别时分。
临行前,范镇长还好意挽留,“这潮湿的天气,估计快要下冻雨,蔽舍内还有几间客房,若公子与少夫人不嫌,大可留宿于此,免去奔波之苦。”
李藏笑了笑,以起居用物皆在客栈为由婉拒。
范敬安护不住这一镇的安宁,预测天气倒还有一套,回客栈的路上,渐渐的,车顶便传来了叮叮咚咚的敲击之声,湿寒的气息愈发从脚下钻了进来。
今夜,小圆和另几个暗探要一并去探查石家大宅的情况,离开范府一段距离后,他们便换装离去了。
冰流与李藏说了撞见范博宏之事,随后便是相顾无。
冰流望着窗外的雨丝出神,才恍然觉得有些落寞,这落寞亦不是出自心间,倒似被身边人的思绪侵染。
回了客栈房间,才觉酒劲渐渐往头上冲,奔波了一日,没有见一滴血,没杀一个人,却将自己搞得如此疲惫,冰流未及更衣,便先倒在那不十分柔软的寝榻上,枕着自己手臂趴着,稍作休息。
一阵凉风自被推开的窗处飘了过来,她循着方向直愣愣地望去,目光迷离,困惑几许。
李藏的侧影被烛光打在了横亘的窗纱上,那阴影被黑色隐去了大半的气息与情绪,仿若一个坚忍又孤单的灵魂。
她不是没察觉,他的心事,自踏入水车镇以来渐渐沉重了。
第27章 怪石嶙峋
阴者司中没有同僚之间互相关心爱护的优良传统。
李藏知晓几多冰流的过往,都是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一点点磨出来的。
她需要的只是他精力无限,聒噪也只能算是附带的坏处罢了。
李藏自从进入水车镇后屡屡有反常之举,就比如现在,他居然在凭栏思考?
李藏从来不会思考的。
上次她看了他的眼睛后也没问出什么,于是此时她也不打算再问什么。
冰流只是踱步到他身后,手掌覆上他的侧脸。
李藏有所感应,回过身来,食指在她颈间画着不规整的圆圈。
雨水带来的寒气激荡着土地,肌理上却因为摩擦燃起了热度。
他们的交汇,从来都是顺其自然,顺应天理,以至于最终一把烈火烧得败俗伤风,败坏道德。
她有梦魇,他有心结,从前他挥洒得多些,仅此当算是投桃报李。
冰流却不觉得自己知恩图报,她贪恋李藏眼睛中一直藏着的危险。
越是无心,越是危险,越是刺激,仿佛行走在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明知坠落就是万劫不复,却还是在桥上左摇右晃,也不肯走坦途。
若没有这些夜晚中的体验,她就真的不能再感受到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可是,今夜还是与之前的夜晚略有不同。
他们的身体向来默契,眼睛却从不敢交汇这么久,望得这样深。李藏两只异色的瞳孔被水雾蒙着,做什么,都定定的望着她。原来 餍足了,连眼睛里沤出一汪深情来。
冰流慌乱起来,最要紧的时刻,呼吸忘了,意识乱了,用身体的感觉来回报或是用心关切,她一时已经混淆了。
这是更深一层的危险。
不过今夜,一切都被潮意雾化朦胧了。
窗边泛白时,李藏的下颌还抵着她的肩头。
他睡得很沉,面上显露出如稚子般的无助,倒似比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惹人怜爱。
冰流沉肩逃脱了他的牵制,起身开始穿衣。
“母、母后放心 我都躲得很好。”
些许的动静惊扰了李藏的安眠,他似乎坠入了什么令人紧张的梦境,发出了异乎寻常的呓语。
冰流听得不真切,也就未曾留心。
待她穿戴整齐,李藏惊醒了过来,起身寻着她凑了过来。
“李藏大人,冰流大人!石殷的大宅中果然有不寻常呢!”
门外忽然传来了小圆的呼唤,小姑娘总是精力旺盛,她昨夜去探了石宅,深夜才飞檐走壁回了客栈,今日天刚亮便忍不住过来分享。
可她此时冲进门来,单看见屏风上那两个人相依相亲的剪影,顿时惊呼一声,又跑了出去。
李藏的声音还是哑哑的,他又露出那种故作高深的笑意,幽幽道:“糟糕,这下,恐怕你在小圆心中的形象要大损呢。”
冰流推开了他,赶忙冲出去寻小圆。
今日冰流同小圆,还有李藏同其余人,本来就要分头行动。
马车在去往夏嫣儿家住处的路上,马车内的两人格外沉默。
小圆挎着一张脸,比起冰流平日不逞多让,仿佛是天塌了般的崩溃。
冰流本就是那样的性子,她本就不希望小圆那样膜拜自己,也就无需向她解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