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有酒家(283)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逐渐闪起泪光,飞奔过去紧紧抱住他。热泪夺眶而出,回想多少个午夜梦回,醒来独自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她怀念腹中的胎儿,若是能顺利生下来,不知会是什么模样?也想念含冤入狱的夫郎,担心其饥寒交迫,或是受刑逼供,怕他真的逃不过此劫。
花岱延许是被关押太久,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反应过来时感觉怀里的人已经泣不成声,下意识地将她搂紧。
上个月柳兰生离开苏州前来看了他一次,告诉他杜南秋的身子逐渐恢复,让他不必担忧,也说了杜南秋不肯和离。心急如焚中,又有几分意外,不曾想今日出来,她还能在雪中等候。
杜南秋哭了片刻,抬袖子擦了擦泪渍,揽着他的胳膊,哽咽道:“我们回家吧。”
马车缓缓行驶,杜南秋一上车看到花岱延手上的冻疮,心疼不已。她把汤婆子拿给他抱着,在用自己的手心给他暖手背。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晚膳杜南秋让邹婆子做了一大桌好菜,但花岱延只是浅浅吃了几口。
从衙门里出来直到回家,他一句话都没说,眼神也空洞萧条。
杜南秋也草草对付了几口,吩咐厨房给他准备洗澡水。
怕他受凉,浴房里放了两个炭火炉,等里面暖和了,杜南秋才拉着花岱延进去。
花岱延跟丢了魂一样,不说话,就一个人呆呆坐在凳子上,杜南秋叫他才动一下。
三七把浴桶里的水温兑好,还拎了两桶滚烫的开水来备着,随后退下。
帕子和皂荚都准备好了,杜南秋还兑了一盆水,先给花岱延洗脸擦手。他脸上凌乱的胡子,长的有近两寸长。
洗完了脸,杜南秋准备给他剃胡子。
男人过了三十开始留须,但花岱延一直不肯留,以往在家每五日剃一次须。一是怕扎着杜南秋,二则是觉得这样看起来年轻些。
杜南秋拿着铜制剃刀小心翼翼地给他剃去胡子,近距离的看着这张脸,几个月不见,感觉人都大变样了。皮肤粗造暗沉,眉骨更加清晰分明,眼周一圈黑黑的,眼里布满红血丝,神情黯淡无光。
胡子剃完,再洗一把脸,感觉脸比刚从衙门里出来时干净许多。
杜南秋下午出门时特意让邹婶把淘米水留着,拿来给花岱延洗头,先用皂荚洗两遍,再用淘米水泡一泡冲洗,最后用清水冲洗干净。
等花岱延沐浴完,已经二更了。头发是坐在炭火炉前烘干的,还没干透的时候,花岱延就有些犯困了。杜南秋拿着梳子不停地给他梳着头发,这样干得更快些,不然就这样睡了明早起来肯定头疼。
等把花岱延扶上床躺下,已经是二更天,杜南秋找邹嫂要来冻疮膏,轻轻地给花岱延抹上。方才洗完澡发现他脸有些干枯,她又拿了自己的羊奶面脂,小心轻柔地给他搽脸。
夜深人静时,杜南秋今夜有枕边人的陪伴,睡得很踏实。花岱延噩梦惊醒,额头上全是汗珠。
因为怕他冷,杜南秋睡前让人添了炭火,炉子就放在床榻不远处,因为有金丝罩盖着,也不怕失火。
花岱延身子轻轻一动,发现杜南秋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低下头来,看到梦魂牵绕的脸庞近在咫尺,颤抖的手不自觉伸出去,又收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抽身而出,坐起身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方才又梦见自己身在牢笼时,王璋不分白天黑昼地逼问他。白天里他坐在炕上或是桌前发呆,等到困意来袭,眼皮子撑不住时,王璋便带着人来对他反反复复逼问。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虽然在牢里的日子里没受过刑罚,但这种折磨已经让他分不清睡梦与现实。
……
杜南秋半夜醒来,发现枕边人不见了,摸了摸他睡的位置,还有些余温。
朝着床榻外望去,房内似乎没有人。
她起身下床,几间屋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披了一件斗篷出去找。
从主院里找到后花园,忽然前方走廊上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不是花岱延,而是护院初九。
“夫人,老爷上琴楼去了,也不让人跟。”初九指了指琴楼的方向说道。
再走近一些,隐隐约约听到了幽怨的古琴声。杜南秋在琴楼下驻足许久,决定上楼去看看。
琴楼上寒风刺骨,花岱延开了两面的窗户,寒风对直吹着。杜南秋等他一首曲子弹完,解下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
“花大哥,这里太冷了,还是回屋吧,今日再弹好吗?”
花岱延坐着一动不动,脑袋垂着,也不回答。
杜南秋缓缓蹲在他的膝盖旁,轻声唤道:“花大哥,我们回去吧。”
看他半晌没反应,杜南秋一阵鼻酸,眼眶渐渐湿润。他如今这副模样,与之前的花岱延判若两人,杜南秋又想到那和离书,不禁呜咽起来。
“你怎么都不理我?跟我说句话好吗?”
热泪逐渐浸湿花岱延单薄的衣裳,他回过神来,看到眼前抽泣的人,心里一紧,抓住她的手:“南秋?”
杜南秋轻轻扬起脸,呜咽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了?”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妻子,花岱延内心隐隐作痛,轻轻帮她拭去眼泪,“你怎么这么傻?这次你可以走的。”
杜南秋哭出了声,眼泪像流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哭嚷道:“你说了要照顾我的,怎又要赶我走?这是我的家,我的夫君在这里,你要我走哪里去?孩子不要我,连你也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