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枝(60)
所以那天填志愿,他很明确地告诉向枝,他会考T大。
“你有想好去哪个大学吗,清大还是京大。”
草长莺飞的四月,黑板上的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三模结束那天,大家聊起了志愿。
省城大学很多,他们这一班人的分数再差应该也能上一个一本。
刘国光私底下找向枝聊过想读什么,去哪里。
留在国内还是申请国外的大学。
向枝现在也没有心思想这些,竞赛班学业压力大,她基础薄弱,和别人十几分的差距就像一道鸿沟,难以跨越。
她没有目标,也没意识到时间越来越紧迫。
乔望低着头,睫毛垂着,圆珠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写着计算公式,他忽然停了笔,非常清晰说了两个字,“T大。”
“T大?”
“嗯。”
千迎头转过来,“T大不是在国外吗?”
乔望没开口,千迎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接话,又唰地转过身。
向枝看了他好一会,“我也想出国,可是我没钱。”
“我爸妈不让。”
千迎觉得她这句话挺扯的,但后一句,她顿时被噎住。
“我不能和你出国了。”向枝有些丧气地趴在桌子上,侧着脸,枕着手肘盯着他。
“嗯。”
她看上去不是很开心,乔望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好一会,他才犹豫开口。
“向枝,好好读书。”
向枝眨着眼睛,“我一直有在好好读书。”
“我是说到了大学。”
向枝直起身,“大学啊,大学应该谈一场恋爱。”
她托着腮,眼底甚至开始憧憬,她眯着眼,看着他笑道,“你觉得呢。”
他良久不说话,演算纸在他手里被捏皱,心脏也像是被一根细细的线,缠绕,偏偏那根线又异常冰冷锋利。
他声音有极力克制的哑,“随你。”
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两家人的责任,一纸婚约隔着,他不可能肆无忌惮地承诺她什么。
他因家庭环境原因,会比同龄人早熟许多,思量也会多一些。
而她一向自在做事随心,不顾后果,兴许对他的好感也仅仅止于新鲜。
但是乔望心说没关系。
新鲜感也好,无意招惹也罢,只要她还愿意靠近他。
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施舍。
-
平静的朝夕相处止于那个傍晚。
那天晚自习结束快十点,乔望参加生物培优班回到教室。
课桌空荡荡,试卷被凌乱地塞在抽屉,属于他的那只桌子被人放了一块色泽鲜艳的草莓蛋糕和一瓶甜牛奶。
一整个学期乔望没少收到这些东西,像是把他的桌子当成垃圾桶,也不管他喜不喜欢,一日复一日的送,就当他准备拿去丢掉时,千迎拦住了他。
“那个,向枝她不懂得怎么对别人好,你不喜欢她,可以直说,但是,”赵静宜指了指被他拿在手里准备丢掉的牛奶和草莓蛋糕,“那是向枝最喜欢的蛋糕。”
“还有,今天是她的生日。”
……
九点十分,高三晚自习结束。
乔望和往常一样走到下一个路口等司机过来接,经过灯火明亮的便利店时,却因为门口台阶坐着的女孩停住脚步。
而她似乎也注意到一直有个人站在面前,捧着瓶水果味的酒精饮料,懵懵地抬起头。
“你过来干嘛。”
向枝抬头看了眼,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眸中氤氲着薄雾,气场低迷。
乔望黑睫垂下,默默打量,“你翘了晚自习。”
向枝眉头微微一皱,嗓音轻软咕哝,“我就翘了怎么了。”
乔望短暂凝睇着她,两个人没再说话。
好一会,乔望准备从她面前离开,向枝却突然伸手抓住他拎在手里的书包带子。
“你、你陪我坐一会吧。”少女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像是大暴雨中被淋湿的兔子,一眼让人心生不忍。
又或许是刚刚在班里听到千迎说今天是向枝生日,乔望又差点丢掉她一片好意的生日蛋糕,少年原本漠然的心底里被从角落拽出一丝善意。
她大方地分给他一瓶听装的啤酒,还热心地帮他拉开。
澄黄的酒液洒出来一点,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滋出了泡沫。
乔望接过,没喝。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向枝捧着醉醺醺的脸,重复着他的话,“家吗,我没有家。”
檐下遮不住月光,两个人并排坐着的身影被斜斜拉长,说到最后,她语句断断续续,捧着的饮料罐的身体东倒西歪,“砰”的一声轻响,少女的额头磕在乔望的肩膀上。
她好半晌没再开口,保持着那个姿势,均匀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衬衫外套,喷洒在他的皮肤上。他半边身体一僵,捏着易拉罐的手背骨骼脉络分明。
——我家在淮城。
——可是我不想回去。
半个小时前她绵软的嗓音清晰在耳边,乔望抬头,目光直视着前方平静的夜色,他恍然明白。原来他们都一样,在名为家庭的牢笼里戴着期望的镣铐跳舞。
夜色静默,街灯寂寥,空气被樟树气息浸透,树影婆娑,虫鸣鸟叫依稀可闻。
画面最后停在便利店门口,少女抱着酒瓶,醉醺醺地笑问他:
乔望,你想当我的月亮吗?
女孩鲜活恣意的容颜娇艳欲滴,又如同疯狂生长的蒺藜,永远生机勃勃。
她仰着脸,目之所及都是他,晚风拂过脸颊,乔望清晰地感知到他握着瓶口的手指在一寸寸收紧。
于是那句酒后的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