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乡(38)
“待在这里不好吗?”少女问。
男孩肩膀颤动,一把丢开蜡笔,愤怒地吼:“待在这里有什么好!每天像家畜一样被圈养着,除了吃就是睡,这不就是在证明我们被遗弃的事实吗?!可人又怎么能像家畜一样活着?哪怕被打倒那么多次,我也从来没有停下反抗,因为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人,我要当一个自由的人!”
被迁怒的少女,抬手将额前的发丝挽到耳后,露出了一个悲伤又幸福的微笑,她小声地说:“要说到做到,你可一定要出去啊……”
男孩愣住了,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对少女发火,鼓起勇气想道歉,可一对上少女蓝色的眼睛,脸庞瞬间涨红,掉头跑掉了。
少女的裙摆迎风翻起金色的海浪,在蔚蓝天光下,宛如包裹在华美外衣下的明晰梦。
“答应我,出去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少女最后的话语,被海面下汹涌的波涛淹没。
警察不知何时来到医生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看什么呢?说好的合作,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让我一个人干活,你却在这里乱跑?”
“有什么发现?”医生跟着警察往回走。
警察说:“这家孤儿院与贵族有往来,具体体现在孤儿年满十三岁后,就会被送到贵族的庄园,每个月一次,为期三到五天。”
医生思考:“定期输送,交易往来,贵族培育那么多孤儿干什么?”
警察半开玩笑地说:“总不是用来培养杀手的吧,政府的蛀虫,私下里谁还没个肮脏下流的癖好。”
“还有一种可能。”医生面色严肃:“这种可能一旦成立,将彻底证实七十年前的那个秘密。”
“记者被害,废楼里的怪物,流浪汉们的存在,不止一起的失踪案,人类频繁受到感染,证据一旦确凿,它们将通通指向那场——”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人体实验。”
这四个字仿佛触犯了某种禁忌,医生眼中的世界刹那间变成血红色。
世界的中央,一个疯子趴在地上不停地画画,蔚蓝的天空被鲜血涂抹,大海里腐尸与人皮沸腾,天空下起血雨,好像在唤醒一个恐怖的怪物。
医生淋着血雨,来到疯子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扭过来的却是警察的面庞。
年轻的警察,浑身淌满鲜血,正在用自己作画。
他疯狂地大笑着,脸上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口中不断地重复同一个词。
“骗子……骗子……骗子……”
“你是谁?”医生问。
警察血流不止,一个又一个声音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是记者!我是警察!我是杀人犯!我是孤儿……不,我不是!我才不是家畜!我要当个人!我要成为一名画家……我答应她了的……”
医生望着这个世界,告诉他:“现在,你已经是一名画家了。”
疯子抱着头又哭又笑,身体出现崩坏的前兆,“我不是,我不是,我是杀人犯,从我把她杀死的那一刻,我就再也……无法成为画家了……”
“你为什么杀死她?”
“她需要解脱,画家需要死,我做到了,可她骗了我……”
医生的身体在血雨中一点点融化,血红的世界,是无限懊悔和恨意支起的骨架,最后留在那个世界的,只剩下一个疯子的呢喃。
“骗子……骗子……骗子……”
第33章 病人与读者
“医生?”护士把手术刀递给医生,喊道。
护士的声音让医生回神,他接过手术刀,目光落在这场正在进行的手术,迅速投入工作:“我们继续。”
受到感染的病人被束缚在手术台上,脸部犹如出自于孩童之手的劣质涂鸦,七零八散拼凑出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面貌一角。
那些不属于一个人的脸皮,被黑色丝线穿缝,不同的脸皮,诉说着不同的声音。
孩子的声音愤怒咆哮,男人的声音深陷绝望,女人的声音痛苦尖叫,无数的负面情绪覆盖在病人的脸上,好似一张风格怪异的假面,戴得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
随着手术的进行,怨毒的声音在减少,摘下脸皮的病人,脸部没有呈现出原本的面貌,而是大片空白。
医生切下最后一片脸皮,那张脸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安静,失去所有情绪,仿佛一具留下空壳的傀儡。
在医生即将将它摘除的那刻,那张陌生而过分年轻的脸,似乎轻轻转动了一下眼珠,朝医生说了一句:“谢谢。”
助手接过感染物,只有医生听见了那句道谢,又或者,只有医生产生了幻听。
护士记录死亡时间:“ΧΧ时ΧΧ点ΧΧ秒,病人失去生命特征。”
医生问护士要来病历本,查看病人资料。
病人:画家。
性别:男/感染物。
病情:童年时受到感染,面对黑暗无望的现实,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改变这个世界。
治疗方案:切除多余脸皮,完成人格统一。
病人信息少得可怜,在接过手术刀之前,医生回想不起任何记忆,就好像……被切除了一样。
他的目光在“画家”那两个字上停留,然后收回目光,走出手术室。
画家死去的那刻,医生的心,好像也跟着停止跳动了。
清洁双手时,医生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臂凭空出现了二十九道伤痕,根据医生的经验,那是手术刀才留下的刀痕。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医生停顿了一下,拉下袖子,像平常一样继续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