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尘(122)
她将手背盖在额头上, 试着轻声唤了句, “崇吾?”
和之前一样,识海中依旧没有响起那道熟悉的稚嫩声。
皱着眉,纪长宁的神情不大好看,自她醒来后翌日便发现自己识海中的金丹碎了, 灵力均散,修为已无, 普通寻常人一般, 甚至都听不见识海中崇吾的声音。
起初, 纪长宁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她少时便被薛云阳带去了无量山,从那时开始, 修行已成为必不可少的日常之一, 尤其自薛云阳去世后,她知道自己天赋不够, 于是更加勤勉努力,半点不敢懈怠,无论酷暑还是严寒,均未放下手中的剑。
她所拥有的一切荣誉,皆是一滴一滴汗水汇聚而成,每一步都蕴含着旁人所无法知晓的辛酸,同悲剑和灵力早已成为自己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如今的自己好似被剜肉剔骨,疼痛难忍。
纪长宁以为自己会大哭会崩溃,会一心求死,她见过不少金丹碎裂修为尽毁的修士皆是这般,可实际上并无如此,她仅仅自是睁着眼仰头望着房梁发呆,脑袋空荡荡的,好似在思索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未想。
就这么过了几日,那个姓赵的文弱男子许是有所察觉,偶尔便会来坐一会,也许是送粥,也许是送药,就坐在桌边,也不多言其他,只是用那温和带笑的语气说着:院中的花开得正盛,亦或是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暖,即便纪长宁未有回应,他也不恼怒,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
夏季多雨,这几日夜间都在下雨,等天一亮,便能听见自房檐下滴落在水洼中的声音格外明显,纪长宁看着屋檐下滴落的水,缓缓落下来,脸上的神情淡漠至极,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活着;想不明白一个毫无修为的自己还配不配握剑;想不明白自己还能去何处。
乱七八糟的缠绕在一块,像打了死结的红绳,令她毫无思绪。
不再时刻记得修炼,不再是万象宗的大师姐,不再身负重担责任,整个人放松下来,仿佛被抽掉了生气,她躺在床上,能思考许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东西,想的最多的是家。
说来奇怪,明明自己对家没有任何印象,可最近睡梦中总是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梦中浮现,模糊不清,在一个摆设奇怪的屋子中忙碌,身着一身奇怪的服饰,她看不清这人的脸,仅从一个背影感觉到熟悉,仿佛二人相识许久,生死相依。
一种不知名的情愫从心中涌出,令她呼吸困难心口绞痛,只能死死攥紧胸前的衣襟,眼睛通红,任是睁着眼想要看清这女子的脸。
下一刻,这女子转过身,露出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纪长宁连着几日都被同一个梦惊醒,她盯着窗外照射进来驱散湿气的光,就连有人推门进来也未收回视线。
“喝药了。”少女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闻言,纪长宁转身望去,下意识瞥了眼门外,并未见到熟悉之人。
“莫看了,”少女抱着手抬着下巴,一脸不悦的打量,“镇上刘大娘家母猪下崽,我师兄接生去了。”
不知是该感叹一个男子会接生会是惊叹一个大夫还治家禽,纪长宁垂着眸不语。
少女见不惯她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上前两步质问,“听我师兄说你以前是个修士?”
纪长宁抬头瞥了她一眼并未接话。
“那你现在这样,怕是再也无法修行,”少女用天真的语气说出最为残忍的话语,“唉,这么多年的修为都毁于一旦,遭此重击搁谁谁也接受不了,怪不得我师兄让我盯着你,生怕你一个想不开寻思了,欸,你不会真想死吧。”
“不会。”纪长宁哑着声回。
“你若真想死便早些说,省得浪费我们的药,”少女歪着头道:“你伤的这么重,我师兄费劲心里背你回来,你能捡回一条命便得知足,做人不可忘恩负心,修为什么的我不懂,不过在我看来,什么都不上活着好,活着多好啊,能吃好吃的,能去任何地方,岂不快哉?你若真想死也断不可死在我们这儿,省得晦气。”
听着少女的话语,纪长宁浅浅一笑,温声道:“多谢。”
“谢我作甚?”
“谢谢袁姑娘的开解,活着确实很好,我会好好活着的”
袁茵茵抬眸看着披着外袍靠着床上的纪长宁,这人五官生得好并不似其他女子那么柔和,带着点英气的俊朗,浅浅一笑时冷漠的气质得到了缓和,整个人好看的格外惹眼,莫名袁茵茵莫名有些窘迫,气呼呼道:“谁开解你了,你早点好了,早点离开,别缠着我师兄,不准笑,喝你的药。”
说罢转身就跑了出去,听见身后传来的浅笑声脚步不由加快。
看着人匆匆离开的背影,纪长宁闭着眼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带来的暖意,袁茵茵说得对,活着多好啊,活着就有希望。
没有修为如何,无法握剑又怎样,离开万象宗大师姐的名头又有何不同,她依旧是她,依旧是纪长宁,那般凶险之时她都未死在封魔渊,那便说明一件事,天不亡我,运交后生。
只要活着便有希望,只要有希望,一切都并不意味着失败。
纪长宁睁开眼,窗外阳光正好,望着在光线照射下纷飞的细小尘埃,目光如炬,心志坚定,心中已然有了决断: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而活,并非是为了万象宗,也非薛云阳的遗愿,而是只为纪长宁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