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尘(157)
正因为明白这些,他才越发介意和生气,越是在意,怒火越甚,不愿相信纪长宁对自己的好,是寄托在薛云阳的基础上。
是因为薛云阳,师姐才救了自己;也是因为薛云阳,师姐才教自己剑术;甚至连自己珍稀万分的佩剑,也是薛云阳的。
那番话掀开了晏南舟的自以为是,暴露了他的自卑,无论如今他如何声名鹤起,备受瞩目,也依旧还是当年那个同狗夺食的小乞丐,他得到的所有善意,并未是因为晏南舟本人,而是只能像个小偷,靠着悲惨的人生,和孤僻的性格,从一个死人哪儿,偷取本应属于那个死人的温暖,来驱散这里孤寂漂泊的一生。
明明应该感激涕零,感恩还好有薛云阳的存在,自己才能靠着纪长宁对他的情谊脱胎换骨,走向另一个人生,可实际上,晏南舟在气恼和愤愤不平。
他可以不介意其他人对自己的诋毁唾弃,唯独无法接受纪长宁对自己的好是因为薛云阳,那无疑在说:看吧,无人会爱你晏南舟。
是啊,无论再装得如何温和有礼,风光霁月,真正的晏南舟依旧是自卑阴暗,冷漠无趣,懦弱胆怯的,这样的人,连自己都感到恶心,又如何超过薛云阳的地位,期盼纪长宁的喜欢。
思绪翻涌,晏南舟陷入深深地中自我厌弃和怀疑中,整个人被悲伤笼罩,站在阴暗的树下,好似未有一点生机。
他的不言不语落在纪长宁眼中成了无声的抗议,纪长宁脸色有些难看,觉得站在这儿格外浪费时间,冷笑了一声,脚步匆匆便要离开。
可越过晏南舟身旁时,手腕被人紧紧拉住,力气之大,一阵疼痛从手腕处传来,她转过头正准备发火,却见晏南舟咬着唇无声哭泣。
他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只是红着眼,眼泪从泪水充盈的眼眶中滑落,划过脸颊,落在下巴处,瞧着倒真像是将被抛弃的模样。
从未设想过的发展让纪长宁愣住了,她的怒火甚至都还来不及发泄出去,就被晏南舟这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给浇灭了,心中百感交集,只能皱着眉疑惑问:“你哭什么?”
“师姐……”晏南舟的声音带着哭腔,沙哑低沉,不难听出难过至极,情绪极其不稳定,也未回答纪长宁的问题,只是沉浸在自我意识中,哽咽出声,“我错了,你别走……我错了……”
他潜意识中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想要纪长宁仅此一份的爱,何错之有?
可是当纪长宁正要离开时,那种即将被抛下的恐慌占据了大脑,不安,害怕,以及绝望。
理智被驱散,唯一剩下是不希望纪长宁离开的期盼,他放下了自尊,任由那个自卑胆怯的晏南舟从各种光鲜亮丽的装扮下走了出来,低头认错,哭泣挽留,在纪长宁面前,他永远是那个低头的人,无论对错。
“唉,”纪长宁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少年,轻声问:“你错哪儿了?”
“我不应该和师姐吵架,都是我的错。”晏南舟诚实至极的回答。
“晏南舟,”纪长宁放轻了声音,“抬起头来。”
晏南舟缓缓抬头,眼尾泛红,满是泪水的眼眶似月夜下的一汪清泉,清澈深邃,令人不知觉被吸引。
在这一刻,这汪清泉未有其他,只有自己,被这么注视着,恍惚间让纪长宁产生了种不真实感,她唯唯移开视线,落在晏南舟的唇上,思索着开口,“人之所以长嘴,并不只是为了吃亦或是呼吸,还有倾诉和询问,用于表达解除误会,比如,你可以来问我,那天在山间陵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看着纪长宁的双眸,晏南舟的不安好似消减了些许,犹豫着询问,“师姐那日所说,都是真的吗?”
“是的。”
话音落下,晏南舟的神情更为悲伤了。
纪长宁无奈,又道:“你换个问法。”
“师姐对我的好……”晏南舟停顿下,又看向纪长宁,坚定询问,“可是因为薛师兄。”
“起初确实是,可现在不是,我待你好,仅仅是因为你也待我好,我知道你并非薛云阳,而是晏南舟,仅此一个的晏南舟。”
听见这番话,晏南舟睁大了眼睛,感受着被外力封锁的心逐渐松动,那些裂缝越来越大,压抑不住的情愫争先恐后从缝隙中涌出,充斥着心间每一个角落,驱散那些阴霾和不安,所有一切豁然开朗。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纪长宁抱着手问。
“没有了。”晏南舟摇头。
“那就轮到我算账了,摆脸色,耍脾气,不理人,”纪长宁冷笑了一声,“我以前怎不知你这般能耐?”
“是我之错,师姐怎么罚我,我都没有怨言。”
“当真?”
“当真!”
纪长宁起了逗弄的心思,勾了勾手指,晏南舟凑过去,刚哭过的眼睛泛红看着格外好欺负,一脸信任的盯着纪长宁。
随后,纪长宁指尖升起一道金光,迅速飞到晏南舟口中,后者忙皱眉捂着喉咙,一脸茫然,似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这呆傻的模样远没有平日里的精明,纪长宁没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这术法名叫吐真言,易师叔教的,功效便同这名字,你那么喜欢把话憋在心里,看你这会儿该如何。”
晏南舟并未觉得有何不适,他只是看着纪长宁,眼中印出这人的模样,勾唇浅笑,在夜色中发着光,好看到令人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