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尘(423)
浑身湿漉漉的纪长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游上岸,当双脚踩到草地时,浑身的力气顿时消散,她跌坐在岸边,垂着头,弓着背,发丝凌乱,像是从水底爬出来的女鬼,整个人咳的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一道流出来,极其狼狈,可更多的是孤寂凄凉。
“怎弄成这样啊。”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纪长宁浑身一僵,耷拉着眼皮动作迟缓的抬头,看到一个人影逆光站在身前,她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到那张同记忆中未变分毫的脸时,眼眶通红,喉头哽咽着,几乎无法发出声音,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师……师兄……”
薛云阳蹲下身来,捻起袖子一如少时那般,动作轻柔的替纪长宁擦掉脸上的水渍,再轻轻拨开粘在她脸上的湿法,声音依旧温和有礼,“阿宁这般大了,怎还是冒冒失失的。”
只一句话,纪长宁的眼泪便涌了出来,她咬着唇生怕自己泄露出哭声来。
“莫哭,莫哭,”薛云阳有些慌了,忙用指腹抹掉那些眼泪,无奈笑道:“你以前受了伤都忍着不掉一滴泪,怎越长大越爱哭了呢。”
“对不起……”纪长宁沙哑着声开口,声音因哽咽变了音,不像是一句话。
“嗯?”
“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你丧命……师兄……对不起……对不起……”
“怎会怪你,人心险恶,世人愚昧,同你有何关系。”
纪长宁控制不了自己眼泪,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助的摇了摇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是她一手造成的薛云阳的死,明明,薛师兄的结局不是这样的,若不是自己,薛云阳不会死的。
双手止不住发抖,第一次杀人时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那种利刃刺穿皮肉的触感真实的令人害怕,温热鲜血飞溅到脸上时留下的粘腻触感,好似还在停留在脸上,砍下脑袋时就如同切西瓜一样不费力,红白相间的脑浆流了一地,回想着那些画面,纪长宁浑身普如同坠入冰窟般,冷的颤抖起来,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阿宁,”双手被一股暖意包裹着,纪长宁抬眸看见薛云阳眼中的自己,凌乱,狼狈,惊恐不已,人影消散后,是薛云阳心疼不已的眼神,“你我皆知,有些事是早已注定的,并非你我能改变,我的死是如此,他们的死亦是如此,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说完,薛云阳抬手轻轻拍了拍纪长宁脑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轻柔道:“往前走吧,不要回头了,往前走吧……”
放在头顶的手逐渐化作灰尘,纪长宁看着眼前的人化成粉末,一点点消失,瞳孔放大,眼神微动,却强忍着没眨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薛云阳的场景,那日春暖花香,微风和煦。
迎春花开的正好,对所有一切都感到陌生和迷茫的纪长宁躺在路边名为赏花实则偷懒,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再睁眼时眼前突然出现张大脸,吓得她大叫了国骂。
彼时的薛云阳亦是谦谦君子的模样,见状,脸上闪过几丝窘迫,有些急促的摆手,“你莫要害怕,我只是见你昏倒在路旁,这才过来瞧瞧,并非有心吓你。”
说罢他还放轻了声音,像哄孩子般询问,“你为何一人在这儿,你的亲人呢?”
“我没有亲人,”瘦小羸弱的纪长宁眼中满是戒备,以及对这个世间的陌生,“也没有家。”
闻言,薛云阳便以为眼前这年少老成的小姑娘是个孤儿,在脑海中设想除了一段悲惨过往,眼中满是同情。
“云阳,”不远处传来一道严厉的男声,“过来,咱们要回去了。”
“好的师父!”薛云阳扭头回应了声,又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这小姑娘不怕生的紧,睁着眼好似观察什么新奇的东西,一直盯着他看,突然出声问,“你是修士吗?”
“嗯,”薛云阳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了几个灵石放在人手里,“我得走了,你拿着这些灵石,一个人要小心些,不要再躺在路边了。”
说罢,薛云阳起身离开,走出一段距离他都能感觉到一道探究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犹豫许久,还是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孤零零坐在满墙迎春花下的小姑娘。
明明身上破破烂烂的,可却颇有几分洒脱不羁的气质,半点没有局促和自卑,同自己对视的眼神中不想一个孩童的目光,薛云阳扬唇轻笑,“你可愿意同我一起回去?”
“去哪儿?”纪长宁反问。
“无量山,万象宗。”
听见这个名字时,纪长宁的眼睛顿时一亮,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几步凑到薛云阳身前仰着头眼睛亮亮的问,“你当真是万象宗的修士?”
“怎么,看起来不像?”薛云阳被人警惕的模样逗笑。
纪长宁摸着下巴思索了会儿,“像模像样的,那我便信你一次吧。”
薛云阳附身抬手拍了拍人脑袋,动作轻柔,轻笑道:“那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
风一吹,嫩黄色的迎春花宛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成为纪长宁记忆中最为明亮的色彩。
在这一刻,记忆中鲜艳明亮的迎春花好似和薛云阳消散化作灰尘的星光成为一体,纪长宁伸手试图抓住漂浮在空中薛云阳的声音,可身躯早已化作烟尘从她指缝中溜走,什么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