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尘(451)
语毕,晏南舟右手掌心向上翻转,一个白瓷酒壶从芥子袋中出现在他手中,他手腕下压壶口倾倒,里头清亮的流水如一柱水流似的倒下,沁人心脾的酒香扩散开来,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酒水落在地上冲刷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坑,汇聚而成的水洼又一点点被土壤吸收,好似被人喝入口中。
水流停下,水声也随之消失,晏南舟手掌一翻那个酒壶也没了踪影,他语气认真诚挚道:“喝了这杯喜酒,沾了我们的喜气,还望二位能保佑我和我师姐永结同心,恩爱白头,有劳了。”
晏南舟说话时,纪长宁一直侧眸看着他,没有出声,神色淡然,只是等晏南舟絮絮叨叨说完才出声提醒,“时候不早,该走了。”
“好。”
二人转身离开,御剑去宣阳城的路上看到了那些黑雾的数量比一月前更多了,明明还是青天白日,可整个天地都昏暗阴沉,随处可见神情凝重的仙门弟子,不少商贩都大门紧闭,街道上显得冷清清的,甚至有的人家门外都挂起了白幡着素缟,黄白纸钱漫天飞舞,哭丧声从街头传到街尾,令人心头为之一颤。
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沉重,这些怨灵的远比他们想的还要难对付,许是看到了这副景象,二人情绪都有些低落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他们并非神佛也早就不是仙门弟子,如今都自身难保,如何去救这满是困难的世间。
即便如此,依旧会为眼前苦难而难过,会为自身无能而懊恼,以至于到了路菁坟前那种难过和悲伤更为明显,无论过去多久纪长宁都有些难以相信路菁的逝世,她时常会想到过去,恍惚间有一种路菁并没有死的错觉,只不过是去云游历练,过几日便会拎着酒嬉笑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笑吟吟道:
“长宁,喝酒不?”
晏南舟看见身旁之人泛红的眼尾,轻声道:“我知你有许多话想同路师姐说,你慢慢说,我去那边等你。”
说完,他将酒壶和纸钱香烛从芥子袋中取出放在了地上,转身走到了远处。
等人走远纪长宁才席地而坐,看着路菁的坟,又视线偏移看了眼邱寻春的衣冠冢,好一会儿才拿起地上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水顺着下巴滑落打湿了衣襟。
她用手背随便一擦,将手腕下翻在坟前洒了半壶酒,才语气淡淡的开口,“本来说不来打扰你们,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你指不定怎么笑呢。”
想到路菁哈哈大笑的画面,纪长宁也不由露出笑意来,又仰头喝了口酒,吐出口浊气,极其平静道:“路菁,我要成亲了,和晏南舟。”
风声吹过,系在剑柄上的红色发带随风飘扬,似在回应纪长宁。
“你若是在定会说我脑袋被门挤了,可是,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纪长宁看着眼前的新坟,神情坚定,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等此事结束,也许我就能回家了,至于晏南舟……”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扭头看了眼身后远处的晏南舟,这人当真是一刻也没闲着,正靠着树干正低着头剪着大婚之日需要用的喜字,神情认真目不转睛,像在做什么大事一般,阳光透过枝叶打在他身上,像是镀上一本金色的光辉,显得整个人格外好看,只需要看着他,便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洋溢出的幸福和喜悦。
收回目光,纪长宁低声自语将未说完的话说完,“没有我,他会更好,我和他本就是错的。”
语毕,又饮了口酒,将酒壶中剩下的酒悉数倒在了地上,捏着那些黄白纸钱起身,随后抬手一扬,风迎面吹来,将那些纸钱吹向空中,而纪长宁就站在漫天纷飞的纸钱之中。
晏南舟抬眸望去,正看见纪长宁转身,隔着漫天的纸钱,二人视线相交,时不时视线会被遮掩,周遭异常安静,只余下风吹树枝发出的沙沙声。
可不知为何,晏南舟的心中涌上不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纪长宁会像那些纸钱似的,被风吹走,消失不见。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晏南舟的心顿时沉入谷底,他瞪着眼,神色慌张,眉头紧皱,突然快步朝着纪长宁跑去。
“晏……”
纪长宁话音刚起便被人一把拥入怀中,腰间被紧紧环住,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可最让纪长宁讶异的是,她感觉到按着自己后腰的手颤抖着,以至于有些愣住,放轻了声音疑惑道:“怎么了?”
“师姐……”晏南舟的声音不稳,带着颤音,声音闷闷的响起,“你会一直陪我对吗?”
话音落下,纪长宁眼神暗下去,抿着唇没有回答。
“你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着我,我们会生同床,死同穴,白头偕老,”没听见回答,晏南舟有些不安的又重复了一遍,“对吗?”
咽了口唾沫,纪长宁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感觉环住自己双臂再渐渐收紧,勒她有些疼,只好抬手拍了拍晏南舟的后背算作安抚,哑着声回答,“对,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得到回答的晏南舟松了口气,心中的不安和焦躁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将脑袋埋在纪长宁脖颈间,瓮声瓮气道:“我刚刚站在哪儿看着你,明明就在我眼前,却好似隔了千里,下一秒就要随着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