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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情(4)

而边烬,只有微不可闻的一声细吟。

路上,天降细雪。

鼻尖发凉,怀中人安静温暖。

这位斩尽寇雠,以铁腕著称的前北境总都督,身躯也和普通人一样柔软。

胸前传来轻轻的摩擦声。

边烬费劲地抬起头,看向抱着她的人。

沈逆垂眸,迎上边烬那双眼。

记忆中大师姐的眼睛冷冽如雪,暗藏烈星,任何时候都明亮从容,充满威严。

从未这般虚弱,微红。

“阿摇……”

边烬忽然唤了这个小字,无力地攥住沈逆的衣襟。

沈逆没有应她,用脚顶开门,把边烬放置在准备好的工作台上。

无论是“沈逆”这个大名,还是“阿摇”这小字,都是边烬起的。

据说当初她在西极峰捡到不满周岁的沈逆,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她自己也才是个半大的孩子。

可沈逆必须要她抱在怀里,边摇边哄才肯睡觉。

再忙边烬也一直纵着她,还给她起了一个略带戏谑的小字,阿摇。

一叫就是十六年。

自六年前向她表白后,她就再也没有唤过“阿摇”这个小字。

寄回双极楼的书信里,很少提到沈逆。

即便迫不得已提到,也都是直呼大名。

戴上手套,提来工程箱时,沈逆在想,边烬是认出我了,还是在做梦?

她也会梦到我?

回眸,伏在床上的边烬,又一次在精疲力竭中陷入昏迷。

掀开绒毯,面对边烬伤痕累累的后背,沈逆开启第一轮漫长的修复工作。

……

一晃数日。

大明宫,含华殿内。

终于将魏王连哄带骗请了出去,天子李渃元将朱砂电子笔转了又转,双脚在空中交错晃荡着,往门口望了几趟,问身边的内侍:

“沈逆如何还不来?”

内侍无言以对。

能让天子等着,这靖安侯的功绩和胆子都算是旷古无两了。

可谁叫天子现在得仰仗她呢?

内侍恭顺道:“奴婢瞧瞧去。”

内侍刚走到含华殿门口,便见沈逆面前挡着一人,正是此人拖住了她面圣的脚步。

挡路者约莫而立之年,一身紫袍,胡须修剪精致,肩上搭锦色裘衣,左眼眼眶下有一道嵌合纹路,瞳孔表面是抛光的钛合金,虽转动时和右眼保持一致,瞳仁冰冷的银灰依旧让人无法忽略。

此人正是刚才被天子敷衍回程的魏王李褚。

李褚负手而立,与沈逆说着话,却是看着天边云雀。

“……靖安侯不仅年少有为,还难得心胸开阔,着实让本王佩服啊。”

李褚像一只精神抖擞的锦鸡,还特别有自知之明,知道沈逆不会搭话,便自己接着往下说:

“听说你与那边烬师出同门,却有宿怨,没想到你会不计前嫌,对天子信誓旦旦将她保了出来,还前往大理寺狱亲自将她接去你侯府。靖安侯这等宽宏大量,本王甚感欣慰。”

沈逆慢悠悠地“哦”了一声,“魏王欣哪门子的慰?”

李褚都做好跟她虚与委蛇的准备,谁知沈逆的回应这般轻佻又直接,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好歹是当今天子同母胞弟。

区区一个靖安侯,竟敢对他出言不逊。

李褚脸上的神色变了变,终究压着脾气,没有发作,笑容更盛。

只是这回,他目光从天边收回,紧眙着沈逆。

李褚道:“边烬曾出任北境总都督,统领北境十二州,也算是为国尽过忠。如今残废了,身上叛国疑罪未除,但我们皇家向来宽仁大度,即便有错,也会念在过往的功绩准她安度残年。本王已呈请圣上,纳边烬为妾。”

无论沈逆和边烬之间到底有多深的龃龉,边烬都是双极楼的大师姐,备受崇敬的当家人。

这魏王要纳她为妾,便是将双极楼的脸往地里碾。

这些年李褚一直在紧盯边烬的动向,伺机报复。

他的左眼,正是边烬射瞎的。

如今边烬落难,在李褚眼里她已然成了人尽可欺的残废,终于盼到了报复的机会,怎么能让沈逆再坏了他的好事?

他要将边烬锁在身侧,尽情折辱。

李褚本以为会看到沈逆愤怒的表情。

可沈逆依旧安安稳稳地沐浴在金光之下,嘴角含笑,静若止水。

内侍生怕他们会在含华殿动粗,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立即插话。

“靖安侯,陛下等候您多时了。”

沈逆对李褚挥了挥手,手势和赶苍蝇一模一样。

“殿下,让让。”

李褚眉峰一抖,“你……”

一个“你”字冲出口后,意识到自己被气到失态,很快冷笑一声,拂袖从沈逆身边走过。

离开时还不忘留下一句。

“这些日子就让她暂住靖安侯府,也好全了你们师门情谊。到底是师姐妹,往后也别生分了才是。”

沈逆拢着大氅,完全不在意他的挑衅,看似无意说了句题外话。

“殿下的义眼用了不少时日吧,状态似乎不太稳定。当抽空去看看,晚了怕不止是瞎一只眼。”

李褚难以置信地回头,而沈逆全程都没有转身的打算,缓步向含华殿去。

内侍见两人到底没打起来,暗暗擦了把汗。

沈逆走入含华殿内,内侍没跟进去,将殿门合上,守在外面。

“沈逆啊沈逆,你终于来了。”

殿内响起清脆的少女音。

沈逆向龙椅上的李渃元行礼。

“修复边烬的身子耽误了些时辰,来晚了,望陛下恕罪。”

李渃元用朱砂笔在电子屏上写了一个潦草难看的“准”字,便兴冲冲从龙椅上跃下,亲自将沈逆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