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苹果与柏拉图(68)
“因为只要我高兴,我自己可以制造快乐,我想要的时候可以抓住它,但是幸福感……”他微微地摇摇头,“我没有任何机会。”
“……怎么会呢?”
“你有个幸福的家庭——虽然妈妈是后妈,但至少她对你不赖。你弟弟也很爱护你……你生活在幸福里,所以认为它必不可少。但对我而言,那一点都不重要,因为我的生活里……已经没有它存在的可能了。”
她刚想说他太悲观,潘柏雷又继续说下去。
“在我的记忆里,我爸跟我妈大多时候都彼此不理不睬。他们很少吵架,但又不和睦,所以连带的对我也很冷淡……”
“我习惯了在一个沉默的家庭里长大,我自己也不爱说话,我也……不喜欢交朋友。”
“我妈比我爸小二十岁,大二时到我爸公司实习,不知怎么会爱上他。舅舅说,她二十岁就生下我,根本不懂怎么做好母亲的角色。”
“她一直不开心,而我爸的事业越做越大,他们之间就变得越来越冷漠……你的叛逆期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忽然话锋一转问她。
“应该是高一吧……其实我不太叛逆的。”
他似乎是带着羡慕的表情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
“小学还没毕业我就开始叛逆了。我不喜欢呆在家里,所以选择了住校,尽管我也不喜欢学校……我只是觉得看不见他们,我会好过一点。可实际上,我还是在郁郁寡欢中度过了初中四年,而且一直延续到高二……”
潘柏雷把伸长的两条腿又收了回来,从口袋里抽出手,把臂弯架在腿上。
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梁芝欢听到后面才意识到,他是在给自己说出口的勇气。
“那天是周五,我接到我爸的电话。我以为他又要教训我周末不可以不回家,结果他只说了一句:‘阿文出事了,你赶紧来医院’……”
“他的声音不急不慌,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可等我赶到医院才知道……”说到这儿,潘柏雷的声音明显哽咽。
他顿了顿,再度艰难地开口。
“我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叫我来?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你从来不在乎她的感受,连她快死了也都不在乎……”
又是短暂的停顿,梁芝欢差一点去握住他颤抖的手。
“结果我爸晕倒了……”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有心脏病……”
“舅舅在急救室外跟我说,妈妈是交通事故,送来医院就不行了……她……她根本没机会见我们任何一个人……”
潘柏雷终于抑制不住满腔的悲伤,低声抽泣起来。
他试图不让哭声和眼泪爆发出来,然而积埋在内心深处,长达十年之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他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柏雷……”梁芝欢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很后悔……为什么要叛逆……为什么不早点回家……”他断断续续地哭诉,因为深深的自责而更加悲恸。
梁芝欢不禁想起昨晚除夕夜,他像个孩子一样吵着要看烟花。
也许那是他童年对妈妈的记忆,是放不下的、刻骨铭心般的内疚。
梁芝欢起身站tຊ到潘柏雷面前,把他的头轻轻纳入怀中,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都过去了,柏雷……都过去了……”
他真的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她的腰不停地哭——直到,她口袋里响了一遍又一遍的手机铃声让他渐渐平复下来……
潘柏雷放开手,慢慢坐直身体,头扭向一边,默默地擦眼泪。
“喂……”梁芝欢稳了稳情绪,接起电话。
可能打了好几次电话才接上,也可能听出了她声音的异样,那头毕正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你的航班定了吗?”
“嗯,一点半的飞机。正常的话,三点半能到虹桥……到时候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去找你们。”
比她预计的时间早,梁芝欢放心地挂了电话。
“是毕正,他下午三点半到上海。”她对尚在揉眼睛的人说。
潘柏雷一脸错愕。
“他不放心你,所以要过来看看。你瞧,你并不是什么机会都没有。友情也是人生很重要的一块幸福,而你并没有缺失。”
潘柏雷愣了愣,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但又不想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鼻子下面黏乎乎的东西......
“给我张纸巾。”
“我没有……”
他诧异地看着她,那意思像在说“有女生出门不带纸巾的吗?”
然后,他们去了最近的一家商场。
等在外面的时候,梁芝荣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到家,快开饭了。
“我可能来不及回家吃饭,不用等我。”
梁芝荣在那头叫嚷不行,没办法在爸妈面前替她兜着,梁芝欢气冲冲:“你拿了劳务费不办事?”
恰逢潘柏雷从洗手间出来,梁芝欢只得匆匆结束了通话。
“你回去吧,他们应该在等你吃饭。”
“没关系……”
“正好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潘柏雷的语气很坚持。
此刻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异样——除了眼底和鼻头还泛着红。
“下午我会跟阿正联络。”他从皮夹里抽出两张一百块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