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118)
如果是他们的话——
她努力回忆着孙测的一举一动,他多半会歪头看着陈叙浮,然后欠欠地说:“你哭啦?第一次看你这副模样,真稀奇。”
但她肯定没办法这么做,只会岔开话题。
左看看,又看看,最后把目光定格在石缝间一株坚强的小草上。
“这里竟然能长草诶。”
“旁边还有蚂蚁。”
“它们会不会是在搬家呀。”
“……”
太过生硬,抬头只对上少年那莫名其妙的眼神。
“这株草肯定历经千辛万苦才能长出来,但只要我手一拔,它就凋谢了,生命还是很神奇的,是不是。”时予沐说。
“你可以试试。”陈叙浮往后看。
“那不行,我想保护好这里的每件东西。”
他也不忍心,父母跟他说过的,万物皆有灵,可能他们正透过这株小草关注他。
但听着她傻乎乎的话,竟然让他也跟着关注那群蚂蚁的动态。
“我爸妈昨天跟你说了什么?”他的手往后撑,专门避开小草的生长区域,慢慢问道。
“他们想让我们劝你出国,认为你没有目标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但我们都觉得他们是在逼你。”时予沐坦白。
“也不全是。我确实不知道我该干什么。”陈叙浮说。
时予沐一听,不乐意了,声音都拔高了不少:“如果没有目标等于十恶不赦的话,那我们的脑袋早就掉了几百回了。”
在这种事情上她最有发言权。她从小就是个没有梦想的人,爸妈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但其实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学习上也是,他们说要考个高分,这样能得到他们的夸奖,但后面她发现得不到夸奖也没什么,于是就不爱学习了。
要不是陈叙浮让她发现原来她也可以成功完成一件事,兴许她现在还是一条颓废的咸鱼。
“昨天我们也讨论过各自的目标,孙测说他想要有打不完的游戏,冯铠东说他希望永远没有作业,就连孟绾也没明确,她只要每次考试不退步。”
“所以不是每个人都有梦想和清晰的规划啊,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比别人差。书还是会读,三观还是会慢慢建立。”
“也是。”陈叙浮忽然释怀地笑。
“但如果有机会,我觉得你还是可以勇敢地做你喜欢做的事。”她继续说。
“嗯哼?”
“比如打球啊,你其实也挺怀念参加训练的那段时间吧。”时予沐慢慢晃着腿,满脑子都是陈叙浮在打球时那意气风发的一幕。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退出青训营?”陈叙浮忽然说。
“没有,你说。”
他坦诚地说:“因为我在逃避。”
“啊?”
“很失望吧。”陈叙浮笑。
进入青训营后,实力从拔尖到末尾的落差是第一层打击;韧带撕裂、伤病的袭来是第二层打击;心理情绪的不稳定是第三层打击;至于第四层,是至亲的死亡。
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个抗压能力特别强的人,在训练营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反问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体育。
答案模棱两可,在那看不见希望的日子里尚能吊着一口气坚持,直到击溃心理防线的消息传来,好像突然让他找到了放弃的理由。
他没办法在葬礼结束后迅速投入到训练中,后来很多次拿起篮球的时候,他心里都会有个声音,告诉他。
看吧,失去的滋味那么痛苦,如果再失去了这么多年坚持夺下的上场资格,那这份痛苦是不是会重现一次?
所以只要先切断自己的上场机会,便再也不用被动地接受。
“没有失望,逃避很正常。”时予沐说,她逃避的事情比陈叙浮多了去了,依然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你只是选择了当下最正确的路。”
“是么?”陈叙浮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更好。
“是啊。”时予沐坚定地点头,“你的每个决定肯定是基于当下的状态做出的,那就不会有错。你当时肯定累到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所以决定放弃,但是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又能够坚持了呢。”
“但事实是,结束训练的那么长时间,我的体能已经赶不上进度。”陈叙浮说,体育训练最重要的是长期的坚持,一刻都不能停。
“如果按照你这么说的话,就算你当时没有退出训练,你也有可能因为身体素质、心理压力、或者其他原因被迫离队,现在的你可能还是现在的你,这谁说得准。”
“听起来不太美好。”
“所以你要庆幸现在的你还是美好的。”时予沐说。
她安慰起人来还是一套接一套,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终于陈叙浮也成了被治愈的那一方。
“好,听你的。”他抬头闭着眼,在这爽朗的四月,深吸一口气。
他在想,是时候告别过去,重新审视自己了。
在那块石头上,在树影摇晃间,两个身影坚毅地与肆虐的风对抗。
只有沙沙声的树林间,忽而有一声突兀的笑。
陈叙浮偏头,看向那个似乎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孩:“笑什么?”
“我只是突然在想,未来的你会是什么样的。”时予沐说,“可能会成为职业的篮球运动员,或者在国外成为叱诧风云的企业家,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会很优秀。”
确实是值得笑的事情。
陈叙浮弯唇,随之问:“那你呢?”
“我还没想好。”她说,“但我会想好的。”
……
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几个度,小屋子里的蜡烛燃尽了好几根,环境萧瑟,却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