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情狂(11)
一个玩具变形飞机球球能捣鼓很长时间,陆衡哪儿也没去,定了闹钟,二十分钟一到,他起身去陈自原的办公室。
“球球,你自己玩儿,别乱跑,我很快回来,无聊了看会儿电视。”
“好,我知道啦。”
陆衡在这方面对球球很放心,这小孩儿惜命。
从病房出来,陆衡看着狭长的走廊,站在这里的尽头,隐约听见不同房间里传出的相同哭吟,他突然迷茫起来。
犹如坠落地狱的恐惧和压抑让陆衡喘不上气,他惊惶失措地后退半步。
陈自原看完自己手里的患者,从走廊另一端的第一间病房出来,他手里拿着病案,边走边看,突然眼睑神经狂跳。他似乎听见了某种空灵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病房走廊内显得急促又慌张。
唯物主义者的信仰再次遭遇挑战,陈自原皱了皱眉,抬起头,微微侧目。他看见了陆衡,以及陆衡空洞的眼睛,好像陷在了白日梦魇里。
行为主义心理学认为恐惧是通过条件反射形成的,某个原本中性的刺激通过与具有威胁性刺激关联而引发恐惧和恐慌,就是陆衡现在这种状态
陈自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刺激了陆衡,他没有贸然干扰,放轻脚步声慢慢靠近,在不足一米的距离停了下来。
到目前为止,陈自原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该怎么开口呢。
陆衡没有看见陈自原,他满头是汗,冷汗,从窗户缝隙吹进来的风刮得他发抖。
陈自原双眉紧蹙,左手不自觉地揣进口袋里,摸到一颗糖,愣了一下,眉心舒缓下来,手指捏住糖纸摩挲,铝箔纸在摩擦时发出的清脆响声很悦耳。
陆衡眼神微闪,被温柔唤醒。
“陈医生?”
陈自原只字不提刚才,挑挑眉,笑着说:“我兜里其实还有颗糖,刚刚骗他的,不会跑出来找我哭吧。”
陆衡呆愣愣地眨眨眼,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还站在病房门口,堵在胸口的气怎么也散不开,“估计会,别让他听见了。”
这话听上去是友好的调侃,但陆衡太疲惫了,陈自原看他状态不好,但他俩不算熟,不能随意打听对方的隐私,包括昨晚睡没睡好这事儿。
陈自原想了想,换了个不那么突兀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陆衡,”陆衡一直低着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左耳右击,陆地的陆。”
“嗯,”陈自原问:“哪个衡?”
这不好形容,陆衡认为名字只是人类在社交时的辅助代号,没必要深究其含义。他也没想到陈自原问得这么细,不是随便走个聊天的过场。
昨晚下了场雪,今天开太阳了,阳光揉在将化未化的积雪里,格外温柔。于是陆衡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头发也随风轻轻飘起来。
“陈医生,你知道天上的星星吗?”
陈自原并不觉得这话题跳跃,“玉衡星?”
成年人对外的交流,除了亲密的朋友外,总会带有一些社交目的,没有真正放松的时候,说话过脑子这是基本素养。但此刻陆衡却很放松,他笑了笑,点头说对,“玉衡星的衡。”
一般人会接一句‘是个好名字’来结束这场寒暄,但陈自原没有,他把一切都放在了很自然的轨迹上,路走得都轻飘飘。
“走吧,”陈自原抬手往前指了指,“我办公室在那儿。”
陆衡胸口的浊气突然散了。
陈自原的办公室朝南,很干净,他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有水,但没花。陆衡的视线在花瓶上转了一圈,很迅速收回。
他觉得陈自原应该没有发现。
但陈医生其实看见了,他没有说出来。
“姜安——他有小名吗?”
“球球。”陆衡站在陈自原的办公桌旁,包扎的左手自然下垂,正好碰到了花瓶。
“坐,”陈自原给陆衡搬了把椅子,“确实像个球。”
陆衡笑了笑,“谢谢。”
陈自原没有探究球球和陆衡的家庭结构,比如小朋友的父母在哪儿?舅舅陪护住院的情况很少见,推测家庭内部可能是有变故的。
但这事儿不管怎么问都不礼貌,想也不能想。
于是陈自原心无旁骛,专心下医嘱,“回去以后消炎药还要连续再吃七天,不能停。球球扁桃体的脓点还在,不彻底消下去很容易复发,一个星期后复查。”
“好。”
陈自原把出院小结递给陆衡,笑了笑,说:“多补充维生素。”
陆衡声音有点哑,也笑了笑,“多吃水果吗?”
“多吃苹果和橙子,”陈自原镜片上的光微微一闪,抬眼看了看陆衡,“他吃你也吃。”
陆衡的嘴起皮了,他自己以为跟天气有关,但那股憔悴的劲儿在医生眼里就不那么愉快了。
“也要多喝水。”陈自原又说。
陆衡确实有点儿渴了,听了这话,他条件反射式地咽了咽喉咙,喉结轻轻一滚,又被陈自原看见了。
陈自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上去十分顺便地也给陆衡倒了一杯。
杯子没有手柄,这水刚烧开的太烫了,陆衡一只手端不起来,于是他微微压下肩膀,低头,象征性抿了一口,头发差点沾到水。
陈自原哭笑不得,“别喝,冒烟呢,晾会儿吧。”
所以陆衡手里捏着出院小结,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要不然显得不礼貌。
干坐着太局促,陈自原要找话题,但他和陆衡之间的联系除了医生和患者家属外,就只有一件了。
“伤口需要再处理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