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下(3)
这几年,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和步骤进行,只除了一个多余的“男朋友”。
程家举家逃离早在破产前夕就开始筹划,程存之以最快的速度转移了一部分资产,自己先借看病之由离开,然后是孙女程安安和儿媳离开,最后是长子程隐。
大人小孩全走了,独独留下了程殊楠。
“他们留下他,是为了牵制你?”沈筠想不透。
说程家不疼程殊楠吧,这小少爷从小到大过得跟王子一样,说疼吧,又一句话不说就把人扔下,甚至扔在“仇人”身边。
唯一的解释,就是程家在欧洲还有两家早已和昌存切割的分公司,体量不大,虽然不能让程家回到之前翻云覆雨的富贵生活,但足够程家老小余生过得滋润。
但程存之知道梁北林不可能放过他们。为此留下小儿子,希望梁北林看在“男朋友”的面子上,给程家老小留一条活路。
“那他们真是高估你了。”沈筠感慨道。
梁北林心里有多少恨,为此筹谋了多少年,恐怕没人比沈筠更清楚。
指望一个原本就是棋子的男朋友来缓和关系,真不知道程存之是心狠还是糊涂。
红日从耸立的水泥丛林里跃出,深色落地窗上映出梁北林的影子。
很高,衬衫西裤下的肌肉流畅有力,无框眼镜下是一张英俊的不苟言笑的脸。
程殊楠。
这个名字再怎么刻意忽略,也时常跑到嘴边,仿佛梁北林稍一松懈,这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程家大厦已倾,被留下的这个人怎么处理,处理成什么样子,到什么程度,梁北林不是没想过。但在他宏大冗长的计划和未来中,留给程殊楠这个“男朋友”的打算少得可怜。
他每次想,都没有结果,干脆便不想了。
真到了那一天,看情况再定吧,反正也是个可有可无的边缘角色,论智商和手段,这人怕是在梁北林手下遭不住一个来回。
“是个蠢的。”梁北林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想着程殊楠那张天真到有点傻里傻气的脸,到时候谁牵制谁还两说。
“那就留着,总有用处。”
第2章 头狼
飞机落地时下了一点小雪,天阴沉沉的,梁北林从C2出口刚走出来,一道人影就撞进他怀里。
“大北,你回来啦!”
随后是一道清脆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快乐。
梁北林被程殊楠撞得后退半步才稳住,微皱眉,将怀里的人往外拉了拉,动作不明显。
程殊楠浑然不觉,兀自开心着,叽叽喳喳地说话:“你怎么回事啊,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我想来接机都得托人查你的航班。”
他抱着梁北林手臂,抱怨又撒娇,身上还有点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细胳膊细腿包裹在羽绒服里,说话的时候眼睛发亮,丝毫看不见跟在梁北林身后那五六位同行的商务人士。
他仰着头看梁北林,很依赖的样子,头顶一撮小卷毛微微颤着,刚好擦到梁北林下巴。
说话也是男孩子少有的音色,娇滴滴的又带了点憨,像是暗沉沉的成年人世界里突然闯进来一个彩色小孩。
站在一旁被迫看了场重逢戏码的沈筠暗笑一声,想起来梁北林说的那句“是个蠢的”。
蠢不蠢不知道,呆倒是真的呆。
梁北林回头看一眼助理,对方心领神会,立刻带着其他人先上车。沈筠站在一旁没动,摆明要把戏看到底。
程殊楠终于注意到沈筠,扒着梁北林手臂往后看。
“你好,小朋友。”沈筠笑眯眯地打招呼,“我叫沈筠,是北林的合作伙伴。”
程殊楠没见过他,但看他紧跟在梁北林身后,很熟稔的样子,不像普通的合作伙伴。
还叫人“小朋友”。
程殊楠不喜欢这个称呼,撇了撇嘴角,但还算有礼貌地回应:“你好,我叫程殊楠,是梁北林的男朋友。”
小孩儿把“男朋友”三个字咬得有点重,宣誓主权的意图很明显。
沈筠饶有兴趣地笑了。
梁北林将手臂从程殊楠怀里抽出来,又按了下对方的肩,把站得歪歪扭扭的人顺直了,然后问:“你来做什么?”
程殊楠的注意力立刻从陌生人身上回来,振振有词道:“我来接你啊。”
梁北林问:“没课?”
“下午有一堂鉴赏课,”程殊楠有点羞愧,小小声地说,“请假了。”
“我说过什么,”梁北林很严肃,像老师在训学生,“不要搞突然袭击。”
“没有啊,”程殊楠急忙否认,“我就是想来接你,给你个惊喜。”
程殊楠看着梁北林一点笑意也没有的脸,意识到“惊喜”可能并不讨喜,声音越来越低。他心虚又委屈,扁扁嘴,干脆不说话了。在搞突然袭击这类事件上,程殊楠犯过“重大错误”,梁北林给他立过规矩。所以每次提起来,他都理亏到不行。
梁北林冲等在车边的助理方敛点下头,方敛走过来,梁北林说:“送他回去。”
话一说出口,程殊楠立刻不愿意了,他揪着梁北林衣服,不过没敢用力,哼哼唧唧不肯走。
“我要回公司开会,”梁北林淡声说,“你听话一点。”
有工作要忙的梁北林总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程殊楠习惯了,但还是很失落。
况且有外人在场,被当面拒绝的程殊楠便有点讪讪的:“……那我回去了。”
他跟着方敛往车边走,走两步又回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塞进梁北林怀里。
“我昨天刚烤的,半糖哦,如果累了就吃一点,”程殊楠很认真地强调着,“吃一点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