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202)
宁不羡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发现内里灯火通明。惜荣拎着灯候在门口,檐上的灯笼也还亮着,她自己的屋门也没关,有灯光和雾气从里面透出来。
好了,不用惜荣疯狂使眼色,她也知道,是谁来了。
她清了清嗓子,大剌剌地走了进去:“这么晚了还不睡,兄长想我了?”
陶谦坐在她平日坐的桌案边,手旁隔着一封拆开的信,他平静示意:“看看吧。”
宁不羡的心内忽然涌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两指快速将信件捏起翻阅,越看,面色越差,直至和屋内不太明亮的油灯光一般,明灭不可分明。
“你今日带着沈大人,去了老汪那儿?”
宁不羡的心思显然还在信的内容上,烦躁道:“我说过别让人跟着我!你是听不懂还是记不住!”
“……”
屋内静了片刻,宁不羡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刚打算出言解释,就被陶谦一把扣住了手腕。
他面上的表情并无太大波动,但手上的力气和额角冒起的青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他冰冷地笑着:“二姑娘,你觉得我在收到了这样的信件之后,还有那个功夫去体谅你会不会被冒犯这种事情吗?我在这里提心吊胆,为我们就要被那位沈大人送进大牢判斩刑了,而你居然还一无所知地陪着他出游玩闹。二姑娘,你体谅过我的心情吗?”
“抱……抱歉。”
陶谦舒了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腕,跌坐回了椅子上。
宁不羡手中的信件脱落在地。
其实,出了这么大的事,陶谦能够这么平静地在这里等着,已经算是情绪稳定了。
信件是敬王那边送来的。
不是走的他们寻常通信的路,而是着人另送亲交的,信上只问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何在沈明昭抵达江南后,就再也没有接到茶庄这边的消息了?
只这一件事,就足够令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因为,宁不羡和陶谦近日来的所有行径,包括勾结雷允明构陷沈明昭,都是在“敬王殿下”的授意下进行的。
如果通信被中断了,那么授意他们这些举动的人,是谁?
陶谦缓缓开口道:“来使告诉我,早在十日前,西北都护府就以整饬修缮沿途烽火台为名,接管了西北沿线的道路,也就是说……”
宁不羡喃喃地接上去:“我们所有的信,都被都护府的人截了。”
陶谦颔首。
“云裳!是宁云裳!该死!沈明昭来之前一定指使了云裳以家书的名义给自己母亲去信!宁夫人离家之后就回了西北都护府!没人会去截一个女官传给母亲的家信!所以无论是敬王还是我们,都不知道他早提前做了准备!”
陶谦苦笑:“我们一直在被那位沈大人摆布。”
宁不羡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明明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就差点被沈明昭的真挚打动了。
她想着,或许是她太过计较了。
他当初也是因为朝堂利益考量才收了她的铺子,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她在官道上将受伤的他弃之不顾,害他差点丧命,如今又联合他人私下设计于他,想要置他于丢官的境遇,当年的事,如今一报还一报,已然算是还清了。
她本想着,或许她可以将分号开回京城,或许她可以重新回沈家,回到他的身边去。
可如今,这些“或许”悉数成了可笑的泡影。
沈明昭口口声声指责她讳疾忌医,可花言巧语蒙骗她,背地里捅刀子的他和自己究竟有什么不同?他有什么立场那般理直气壮地指责她?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做什么。
看着她设计,看着她用美人计分散他的注意力,借着旧情之名与他纠缠。
他全知道。
难怪他一而再再而三隐晦地质问她。
那时候这家伙一定觉得她很可笑吧。
被蒙在鼓里的棋子竟妄议着操盘之人的真心,还想着从中谋利。
所以他不在意京城的动静,主动配合她扣上与商贾之妹私相授受的罪名,开口闭口皆是痛恨与旧情难忘,佯做吃陶谦的醋,佯做在意她,让她窃喜。
她以为是她在分散他的注意力。
而其实注意力被搅合得一团乱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所以说女子和男子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男子大多图利,而女子却会去在乎那些可笑的情谊。比如二姑娘你,即便已经打定主意了要对那位沈大人磨刀霍霍,私下却仍旧抑制不住自己想要给他留一线生机的心,你说是吗?”
“……”
是啊,陶谦说的一点都没错。
她带沈明昭去老汪那里,就是想在京城的事情即便发酵之后,沈明昭即便丢了官,仍旧还能有一线余地。
那就是泡水即发的洪州特产,苦栗豆腐。
那小小一块东西,虽然苦涩难吃,但却是灾荒时最好的救急口粮,无论是它晒干后轻巧,泡发后却异常饱腹的特性,还是那极长的储存时间,都是比粮食更便宜、更易长途保存输送的存在。
即便沈明昭这趟诸罪全部坐实被重罚,带回这天赐救灾粮的功劳,也能令圣上对他网开一面。
陶谦说的没错,她就是心软了。
可她的这份心软到底是错付了。
宁不羡在沉默良久之后抬起了眼皮:“……还不晚,我走之前在老汪家里扔了个金坠子,只要我们想,那个金坠子可以是任何名义。比方说,让老王夫妻帮忙,收购走山上所有的苦栗树果子沈明昭和他的从属官总不能明抢,以他如今的处境,明抢有的是人想参他。如果有农人想要私下售卖,那么得罪浮云茶庄就是得罪州府,除非那个人想要背井离乡。自古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沈大人就是九头蛟,落到这浅滩内也得裹足不前……其余的,就该如何就如何吧,既然他不仁,我也没多少义气好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