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209)
而陶谦撞上了他的视线,神情却有些许自得。
看来某人为了保他,利用了和沈大人的旧情啊。
沈大人想必,又该气坏了。
杨侍御史讥讽道:“雷大人,别装糊涂了,你这摆明是被设计了。”
“不过,偷盗一事应是真的吧?”沈明昭目光如炬地望着那婆子,“生下个死胎,陶老爷竟还全然不知,陶家也不怀疑。那陶老爷没去看过孩子吗?那外室是有多手眼通天的本事,竟能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毫无察觉地抱养来一个女婴?”
雷允明是因为知道宁不羡身份,所以这婆子上门来一说死婴,他就全然信了。
他想着果然啊,真正的陶娘子早死了,这个假的才能混水摸鱼,故而完全没去思考过这个故事的漏洞百出之处。
如今仔细想想,不过是死个女婴,又不是男婴,死了不就死了,哪怕是宫里娘娘都不会花功夫去给自己找麻烦,何况是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妇人呢?
雷允明沉下脸:“尔等贱民,竟敢蒙骗本官!”
余氏这下是真哭了出来:“老奴不敢!老奴就是鬼迷心窍了!一听州府大人有赏,就赶忙咬死了口!但,老奴的话是真的啊!那日大雨,老奴赶到那位夫人那儿的时候,胎儿确实卡住了,生不下来,大人一直哭,一直哭,眼看着就要断气了。老奴当时害怕死了人要被责难,钱也拿不到,就偷偷拿了那一两银子提前跑了!之后那妇人死没死,女婴死没死,老奴是一概不知啊!”
雷允明气结:“你!”
“让我来说下去吧。”一直没开口的陶谦,此刻终于施施然地开了口,“虽说那胎儿当时卡在那里了,可姨娘最终还是把小妹生下来了。五年前,我自京城回来,觉得已有能力承担父亲生前嘱托,便将小妹接回抚养。这五年来,我们兄妹二人相互照拂,情比金坚,整个洪州府上下谁人不知——试问,若阿羡不是我的小妹……我为何要如此宠爱一个陌生人?”
阿羡。
宠爱。
沈明昭的眼皮跳了跳。
“好了好了。”还是于侍郎最后出来打了圆场,“其实这陶姑娘是不是亲生的,浮云茶庄都有可能是奸细,也可能不是,这不重要。也没说奸细就一定得来路不明不是?”
“没错。”杨侍御史附和,“既是调查,就必须先行查封茶庄。”
“……”
杨侍御史下令洪州府兵士将浮云茶庄全部查封,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不准茶庄再采一片叶子,移植一棵茶树。
洪州的兵士们一下茶田,便有如撒了欢。
粗暴的兵士不认得茶树茶种,不顾周遭茶农们的劝阻,和茶庄的禁令,骑着高头大马便下了茶田,扬鞭驱赶着周遭的茶农。
马儿在田间肆意撒欢,啃食着草叶树根,在每一寸泥巴地上都留下了清晰的踏印,每一片叶子上都是它们的齿痕。
士兵们揪着这些金贵的叶子们大肆嘲笑着,时不时伸手揉一把采茶姑娘们的细腰软腚。
这十里八乡的姑娘们,就属这茶庄里的最金贵、漂亮,懂算计。
陶家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坏得很,庄里的采茶姑娘们人人都有月例,赏钱,数量还不少,采下按斤卖的茶叶,抽走茶庄应得的,姑娘们手里也有自己的一份。
谁采得多,谁就挣得多。
婆娘们手里握着钱,个个都有理由不着家,也不懂得孝敬郎君了。手里攥着大把的钱子儿,就随便听那老姑娘蛊惑,不听父兄的话了。
要他们说,娘们儿手里就不该有钱。
娘们儿有钱就变坏。
待到那半山腰上金贵的贡茶品区也被马蹄踹翻出了一小个泥坑之后,杨侍御史终于在雷允明都肉疼的眼神里,叫停了这场闹剧。
“好了,都别糟蹋了,没看见陶庄主那副心头血都要淌干净了的模样了吗?”
陶谦好脾气地笑了笑:“不过是几株茶树罢了。从前没被人圈禁在这里的时候,它们大多生在悬崖峭壁之上,风吹日晒的也不会死,甚至还能长成风靡京城的佳品。如今不过是被踢了两脚,松了松土罢了,又怎么样呢?”
杨侍御史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陶庄主的茶树还真是非同凡品,只是不知这茶树生没生出个七窍玲珑心,认不认得自己当下的处境?”
陶谦亦是微笑:“何须认得?既非凡品,那么走到何处便都是万人抬举。”
杨侍御史也在笑,只是眼中有些许不喜。
世家最懂世家之好茶成风,江南之茶自洪州兴起前,京城所用茶叶,多出于附近的义阳、紫阳、金州等地——即弘农故地。
世家嫌恶商人,却一直在暗地里操持着自家的产业,封邑之外,自然是还有别的累积。不然,这数百年的簪缨世家,难不成全靠朝廷禄米养着?
满地狼藉中,杨侍御史将一份状纸推至陶谦跟前,笑道:“陶庄主,画押之后,浮云茶庄便可暂为收归朝廷,而你,随我们押解回京。”
这沈明昭婆婆妈妈啊纠结这么久的事情,在他手里便如此简单。
官吏不服管教,便施以弹劾。贱民不服管教,自可施以暴力。
就这么简单。
陶谦捏着笔,唇角挂着笑,手中的笔,许久未落下。
杨侍御史冷笑道:“陶庄主,垂死挣扎,大可不必。”
说完,他冲两旁使了个眼色,预备以暴力强行迫使他屈服。
这时,不远处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女音:“主人不在,诸位大人就这么把我的茶庄弄成了这副德行,是在欺负我这庄主,只是个弱女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