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311)
“但杨氏不可能去为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做任何赌注。”
“可他是储君,他……”
“姑娘。”姑母有些悲悯地开了口,“你扪心自问,这位太子殿下,真的是储君吗?”
杨姝华顿住。
秘密有时就是埋在雪地下的淤泥,雪未化时勉强算是纯白,一旦化了,就会显出埋在下方,满地流淌不尽黏脚的污水。
她知道圣上与皇后恩爱,故自入东宫以来,无论是侧妃时还是太子妃时,她都在钻研皇后娘娘的喜好上花费了无数心思。她自认表现得无比乖巧妥帖,甚至将那些功利的小心思和眼神都藏得严严的。
可无论是她,还是那个死了的清流世家的前太子妃,似乎都得不到皇后娘娘任何的欢心。
皇后就是见到那个从后宫出去的女官,脸上笑容都比对她们这两个儿媳妇的多。
她一开始是以为她们都恰好不是皇后娘娘喜欢的性子,还琢磨着不如学学那位宁女官的为人处世。可后来,她却渐渐发现,皇后娘娘不喜欢的,似乎不光是她们两个。
就连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总是冷漠以对。
一开始她并未多想,毕竟皇家亲缘淡泊,太子又是个病秧子,不讨父皇母后喜欢,也在情理之中,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必须要心疼儿子,将儿子捧在手心里,对他冷淡些也正常。
直到她升为太子妃后的某次冬至佳节。
像这种大型宫宴,东宫携东宫妇出席。那次宴上,礼官奏请歃血一礼,以血入茶,以示为人子者将骨血还于生养者,是以孝道为天下百姓表率。
太子虽病弱,手指拭刃时却并未有片刻迟疑。
血水滴入杯盏之中,群臣恭贺,礼官呈血茶,可皇后却不接。
她咳嗽了一声,柔声道:“太子带病在身,还是莫把病气过给了圣上。”
她话音落下,杨姝华身旁的太子面色当即就变了。
而圣上也并未坚持,顺着皇后的话,就放下了原本迟疑拿起的杯子。
“心意到了即可,太子身体本就不佳,冬日里风寒大,见过礼便可回去休息了,不必陪着朕和皇后。”
群众眼中,这不过是又一次太子不受宠于圣上的表现。
但杨姝华却觉得,不是。
她离得近,看得分明,皇后垂眸看向那血茶杯时,眼中分明有厌恶。
一个母亲纵使对子女亲缘淡漠,不喜,但为何会有如此重的厌恶?
不过她也并未深究。
毕竟,谁会对自小便在宫中长大太子的血脉存疑呢?
可如今姑母这般反问她,却正是做实了她当时的猜测,但她心中此刻却仍有一问尚为得解。
“你们……究竟是何时知道这些的?”她咬了咬唇,“是最近才得知,还是……在当初命我嫁入东宫之时就知道这些了?”
姑母沉默了。
杨姝华登时如坠冰窖。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尘埃落定
“殿下,到了。”
车马过了朱雀门,又前行了一段,寻常官员的轿子到朱雀门就该停下步行了,敬王毕竟是皇亲,但车马也只能落在宫门口。小黄门迎上前掀开了车帘子,示意敬王和秦萱下车,两顶轿子就停在不远处。
敬王笑着,对着秦萱比了个“请”的手势,秦萱微微点头,先上了轿。
不过两年不到,再入宫城,恍若隔世。
圣上召他们去紫宸殿外堂觐见。
这个地方选的很微妙,于公而言稍算亲近,于私而言又正式疏远,敬王有些摸不透他父皇的心思。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一直都摸不清他这位父皇的心思。
从前外人都说,圣上喜欢他这个儿子,因为他聪颖好思,又擅长骑射,和圣上年轻时很像,就连圣上自己也常对下属这么说,太子柔弱,敬王像自己,若是以敬王为太子,岂不是更好?
但那时无论是他与太子,都尚且年幼,所以这个玩笑般的提议很快便遭到了大臣们的反对。
在他幼年时,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他本可以有太子之位,是那些恪守着长幼尊卑、嫡庶伦理的迂腐臣子的阻挠,才让他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所以他要更加努力,打那些阻挠他的臣子的脸,把属于自己的储君之位夺回来。
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又觉得不尽然。
圣上确实常说他像自己,但也从未真的对臣子们坚持过要改立储君。他的生母卑贱,他被秦老太妃看重收养前,他的父皇从未分过一个眼神给他。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储君的待遇,却自少年时起便招来了无数有心之人的针对。
这时,轿子停了。
“殿下,到了。”
小黄门掀开帘子,敬王下轿,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的轿子落在了这里。
“王妃呢?”
“回殿下,王妃去了皇后宫中。”
敬王点点头。
他怎么糊涂了,紫宸殿是前朝,后宫之中的女眷怎可入内?
“殿下,请。”
一推开门,浓重的艾草香和樟香的混合气味便扑面而来,熏得他眉心一皱。炉烟缭绕的桌案后,端坐着一个威严的影子。
“回来了?”
他慌忙跪下:“儿臣不孝,回来迟了!”
“朕已经着人查明,委屈你了。”
没有质问,也没有任何的猜疑,炉烟背后的人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平静的事实。
他垂了垂眼,试探着开口:“兄长久病于宫中,会对儿臣起猜忌之心,也是情理之中,还望圣上能够看在儿臣的面上,轻恕兄长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