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328)
宁不羡按住了他的手背。
她的指腹早就不是十七岁时那光滑柔软的模样了,习茶、制茶,手上怎可能无茧?
“别光说银票啊,信呢?”她偏头笑,“兄长,你骗我?”
“你不是早知道我在骗你嘛?”
手背上的力道一松,他颇为遗憾地暗叹了一声,收回了手,嘴角挂上了几分戏谑的笑。
“他不可能给我写休书。”
笃定的语气令陶谦嘴角的笑意一僵。
“他都在牢里了,难道他还想你陪着他连坐?”
“那也是我自己提出和离的请求,他才不会未经我同意主动提。”
陶谦右手的两指无意识地揉搓了一下,想起了些令人十分不快的回忆。
*
宁不羡不知道,他还真见到了沈家人大费周章都无法得见的诏狱中的沈明昭一面。
皇帝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圈禁前太子,迎回敬王之后,他的身体就开始一日不如一日。
紫宸殿内的小朝取消了,每月一次的大朝也是说自己着了风寒,在屏风后与众大臣相见,一切日常事务,都由敬王暂为代理。
此话一出,就是再蠢的人都知道,储君即将异位。等到圣上龙驭上宾,敬王就是下一任的新帝了。
陶谦现已通过吏部考试,敬王有意将其送往六部之中暂为主事之职。
虽不过六品,但众人都知道他是敬王一事的大功臣,敬王登基,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他家私颇丰,上下打点一番,便有人在圣上病时,替他行了这么一个小方便。
陶谦重施苍州故计,混在交班送饭的狱卒中间,来到了沈明昭的牢笼门前。
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的阶下囚徒,即便是在狱中,也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样。陶谦到时,他正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头也没抬一下,便平静地开口:“来了?”
陶谦抬起头来:“沈大人好耳力,这就认出我了。”
“牢中闲来无事,便听着每日交班的狱卒脚步声分辨解闷,午时那位脾气急躁,脚步虚浮且沉,晚间那位谨慎年长,脚步徐而轻巧。”
“那在下呢?”
沈明昭抬起头:“陶庄主本该是一个沉稳的人,但今日脚步声听上去虚浮急躁,想来应当是碰壁之后,气血上涌,有些……沉不住气了?”
陶谦撩起衣摆,坐到了牢笼之外的对面,与坐在地面上的沈明昭平视:“只要敬王登基,你就是不死,也得落得个官身尽去、声名狼藉的下场。沈家没有封邑,你的伯父伯母也不是什么慷慨之人,你想要阿羡也落得你母亲的境地吗?”
沈明昭淡淡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休了她。”
“不可能。”
“休了她,只要圣上不杀你,敬王殿下可以特赦你出去。”
沈明昭挑眉:“朝堂大事变成一介商贾口中的利益交换,确实没什么出去的意思,不如……死了好。”
“……呵,原来你所谓的爱,就是拉着她陪你一起受苦?”
“如果今日是她自己来要求的,我二话不说立刻就会写下和离书满足她的要求。可是陶庄主,”沈明昭抬眸,“我绝不会将不羡交给你。”
陶谦扬唇:“你嫉妒我与她那五年?”
“不,是你在嫉妒。你在嫉妒,你和她朝夕相处五年,抵不过我与她结为夫妻的短短一年。”沈明昭看着他嘴角一瞬间的笑意凝滞,恶意更甚,他对陶谦的厌恶与嫉妒,也绝不是只在心中想想那么简单的。早就该料到,他一出事,这人就会迫不及待地逼不羡就犯了。
什么兄妹之情,当初在洪州他看到陶谦与宁不羡相处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心怀不轨。
男人最清楚男人在想什么。
装得再进退有礼,也遮掩不住眼神中流露出的真实想法。
“不过本官也提醒陶庄主一句,你如今强娶不羡,可不是什么风光的好事。陶庄主商贾出身,大抵不知道这朝中之事向来是翻覆无常。今日脚踏云端,明日保不齐就要身陷囹圄。你风光之时,行事可以无所顾忌,可哪日若是行差踏错,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同僚送你上断头台的依仗之一。我为官十几载,人世间功名利禄早已享尽,可陶庄主你可不一样,入仕为官可是你最大的心愿。你真的想好了,要为了我的妻子,赌上你自己的前程吗?”
“……”
要说言语之间杀人诛心,陶谦是真的没遇上刚登科入仕,少年时代的沈明昭。
刁钻刻薄,牙尖嘴利,光靠嘴就能怄死大半同僚的恶毒貔貅之名,不是说说的。
他语气轻蔑地落下最后一句:“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陶庄主好走不送。”
……
陶谦收回思绪。
之后的事就是如此,既然沈明昭不肯就范,他就只能让沈明复来伪造,退而求其次。宁不羡难骗,但若是顺势骗得了沈家其他人,也不错。
只是没想到宁不羡会这么费尽心思地阻止。
她就这么喜欢那个沈明昭,她就这么乐意陪着那些对她还不如自己一半好的沈家人一起受苦?
陶谦并不想承认自己身上现在这股烦躁的情绪名为嫉妒。
他深深地望着宁不羡:“纵使如此,我这几日已经将转让的契书做好,你收了契书,现今要反悔吗?”
宁不羡钱到手,一副耍赖模样:“我反悔了又如何?谁叫你先给钱了?”
谁知陶谦半点没生气,反而一副被逗笑的宠溺模样,看得宁不羡周身恶寒,汗毛倒竖。
他柔声道:“阿羡,兄长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对你,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让你白白占了便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