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40)
这是打算彻底弃了她了!
她想起来她初怀云棠时,羊水快要破了的时候。
那时她还是个给宁夫人铺床的通房婢子,夫人妒恨她,一盏热茶浇到她身上,茶水和破掉的羊水就一并顺着腿线流到裤跟。那么烫的茶水,她怀着孕,皮都烫掉了一层,身上的皮肤颤抖着,蒸腾出蕴白的热气。
可是郎君不在意。
萧姨娘忽然由衷地察觉到了一鼓愤怒。
他凭什么不在意?
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可是你宁家子?!
我受尽白眼,伏地做小,甚至没了儿子,我为的可是你?!
我儿云棠被夫人害死,你可曾真心有过一次为他鸣冤的想法?!!
可是你都不在意,你在意的只有你自己!
一旦我没了用,你就全然舍了我,不留半点情面!
如此夫妻……如此夫妻!
她以一种极致的,森冷的,蔑视的,宁恒数十年以来从未见过的眼神望着他,令他忽然有一瞬间脊背生了汗。
萧姨娘在他心中,一直是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给他生了儿子的漂亮玩物。玩物会撒娇会使小性子,偶尔与夫人争吵几句无伤大雅的嘴。
她体贴又顺心,乖巧又美丽。
她的眼神永远是柔和妩媚的,带着让他男子欲望得到强烈满足的仰慕和讨好。
一个玩物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宁恒有些不安。
他一脚蹬开了萧姨娘。剧痛使她趴在了地上,背过身去,挡住了她的眼睛。
宁恒终于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淡淡地撂下了一句:“好自为之。”
萧姨娘在狼藉中坐了许久,直到“牛头”和“马面”来扶起她。
此时宁恒早已经走了。
他去找夫人讨饶了。
*
那一夜,据后来的仆役们说,宁恒久违的宿在了宁夫人处。
宁夫人院中并无半点争吵。宽宏大量、大家族出生的夫人在这一刻选择了息事宁人,咽下去这口气,守住了她郎君的荣耀。
萧姨娘在挽月楼的露台上躺了一夜,她在最贴近地底的地方,听着她儿子从地下传来的心跳声。
次日清晨,雄鸡刚发出第一声鸣叫,天将欲破晓之时,京兆府门前闷重的登闻鼓声砸醒了沉睡在夜梦中的一百零八坊。
建路鼓于门外,闻鼓声,则速逆御仆与御庶子。主司不即受者,罪加一等。
京兆府尹莫善行端坐堂上,睡眼惺忪地望着下方跪在地上的妇人:“堂下妇人,清晨击鼓鸣冤,你有何冤屈?”
萧姨娘朝着他磕了一个头,随即平静地抬起脸来:“民妇萧芸,状告当朝吏部尚书,目无法纪,停妻更娶。”
莫善行的瞌睡,一下子就,醒透了。
第二十二章 京兆鼓鸣
宁恒从夫人的被窝中被人拍醒的时候,都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仆役们焦急的字句零星地涌入他当前还不怎么灵便的耳朵里,什么“击鼓鸣冤”,什么“萧姨娘”,什么“请您去京兆府”……
他在说什么?梦话吗?
萧氏那女人现今不是应该收拾收拾准备被一纸休书遣返回家,或者五花大绑了送去西北老丈人跟前谢罪吗?
近旁伸过来一双手,宁夫人捧着他的朝服,“哗啦”一下抖落开。三品紫服金玉带,寒门出身的子弟穷极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位置。
宁夫人温柔地替他穿戴整理着朝服:“今日赶巧休沐,不必出公务,郎君且放宽心,京兆府的大堂去去就好,料想不是什么大事。”
宁恒像是终于自梦中被揪回神了,他神情错愕地望着眼前温柔贤淑的宁夫人:“青漪,你……”
宁夫人听到他久违地又喊起自己的闺名,微微一笑,凑到了他耳边:“青漪已经对郎君仁至义尽啦,你如此对我,我却仍旧什么都没有往外说。”
哦对,才怪。
*
莫善行蹙眉望着堂下跪着的萧姨娘:“萧氏,民告官,妻告夫,皆是大逆不道,何况你只是一介妾室。若为诬告,本官即便是判你流放千里,也是轻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萧姨娘点头,她坚定道:“大人,民妇手中,有那宁尚书停妻再娶的证据。”
“呈上来。”
小吏们将萧姨娘口中的证据,呈到了莫善行手边。
一个刻着宁家徽记的锦盒,一封书信。
“这是?”
“锦盒乃宁家送与新妇的定礼,那封书信,是宁恒亲笔所写,上面有提到想与杨氏结亲的意愿。”
莫善行验了笔迹:“你可有人证?”
“有,宁尚书想要停妻再娶的对象,杨家姑娘可以证明我的话。”
小吏压低声音问:“大人,宁大人还没到呢?杨氏现在宣还是不宣?”
“宣。”莫善行揉了揉太阳穴。
他的头开始痛了。
他没想到,这种“大案”,还真能砸到他头上。
早年间,他的前任府尹,也就是崔录事的父亲,也办过这么一件类似的“大案”。
还是太子的当朝陛下游访民间之时,看上了县中一位如花似玉的平民姑娘。姑娘早已许人为妻,然而县令却一眼看破了太子的心有所念,大着胆子将姑娘掳了,直接送入了中宫。
姑娘的丈夫不忍此辱,径直敲了京兆府的登闻鼓,时任京兆尹的崔子恒没有莫善行的好脾气和细思量,提着冤报就进了宫。
等到诘问落到头上,太子一脸茫然的时候,众人才知道,这是东宫侍从和县令私下的勾结,太子本人都还不知情。此刻京兆尹拿着诉状找上门来,太子才知道闯了祸,只得乖乖放人,还被当时的陛下好一通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