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96)
“我从未说过齐姨娘是我庄内的绣娘,从头到尾说的都只说她是曾在江南织造局内做工过的绣娘,何来欺君?”
这话一出连一旁的齐姨娘都愣了一下。
确实,在国公府时,宁不羡从未说过齐姨娘是她绣坊的绣娘,只说是“江南绣娘”“请来的绣娘”,只是众人理所当然地觉得,来得必定是她庄子内的。
这确实,算不上欺君。
就连沈老太君都被她噎到了一下。
“但你的齐伯母是你三伯父的妾室,你作为小辈,居然敢哄骗她替你……”
“妾身是自愿的。”齐姨娘俯首磕头,替宁不羡开脱。
沈老太君被顶撞,又是一棍子杵在地上:“混账!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一介贱妾,我想发卖你甚至不需要和卓儿打半声招呼!尔也敢在我跟前装模作样?!”
罗氏也在一旁半真半假地劝:“哎呀,你们俩也别跟长辈顶嘴了,磕个头,认个错,这事不就过去了?”
她那副情真意切的模样,有时让宁不羡都自愧不如。
明明是她指使的佟绣娘去给她使绊子,结果却在这里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劝谏她,简直就像是失忆了一般。
沈老太君的视线转向齐姨娘,厌恶之色愈发明显,她淡淡道:“三郎还在的时候,就受你蛊惑,既然那方小院也关不住你,那么你就发誓,从此之后不准再碰你那绣针,否则的话……你就去平康坊内,绣个够吧。”
齐姨娘的脸色瞬间更白了一个度。
宁不羡的心中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但那东西久久不来。
因为齐姨娘是为她受过,所以她答应了齐姨娘的事,就一定要办到。
齐姨娘惨白着脸对着沈老太君磕了个头,她做了一辈子的绣娘,眼下居然要她将这一切就此放下,她必然是不愿意的,可眼下若是不放,就要被送去平康坊了。
平康坊,平康坊。
这些世家们打发侍女、贱妾,张口闭口就是平康坊,人人都知道那儿的女人下贱。可几乎没有哪个世家子弟不逛平康坊,没有哪个男人不向往平康坊。
“我发……”
齐姨娘未出口的许诺被门外的一声高昂的“兴隆布庄接旨——”给打断了。
宁不羡高悬着的一颗心重重落下,总算是赶上了。
齐姨娘极其诧异地望着她,似乎不明白兴隆布庄该接的旨意,为何会送到沈家来。
宁不羡笑了,看来那十几年的晨昏点卯没白干,毅国公夫人对她印象确实不错,她只是稍求了一下,她便真的顺了她的意,将这牌匾送来沈家了。
罗氏搀扶着沈老太君走出主院门。
外头跪了一地,连躲在蒹葭阁内避免与沈老太君碰面的沈夫人和沈银星都在院子里跪好了。
皇家有旨,臣子哪敢不接?
宣旨的老太监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据说先帝在时,便跟在秦老太妃身边当差:“传太妃娘娘懿旨,有闻卿士簪笏于朝堂,农夫逸豫于疆畔,女工吟咏于机杼。沈家名下兴隆布庄,虽为女红小技,然金瓯补缺,犹胜枯木逢春,浑然天成,着特赐牌匾‘枯木逢春’,表其绣工……沈夫人,接旨吧。”
宁不羡跪着,膝行上前两步,她知道这声“沈夫人”是在喊她。
她从老太监的手中接旨叩拜:“多谢太妃娘娘。”
“都快起来吧。”老太监拉了她一把,起身的时候,一枚圆鼓鼓的银锭子被塞入了老太监的袖中。
老太监会意,微笑着将袖管一兜:“那,咱家就回去向太妃娘娘复命了。”
第五十四章 新的开始
传完旨,罗氏打发灵霜去送老太监,随后便笑眯眯地喊人帮着去抬匾,说是要赶紧给兴隆布庄送过去挂上。
她总是这么会审时度势,谁看了不说一句好伯母。
沈老太君看到宣旨的人将匾送到沈家,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宁不羡和齐姨娘:“都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得来的荣誉以家族的名义毫不亏心地照单全收,而获得荣誉的人,却要被逐出去关禁闭。
宁不羡自然不是为了这个,才求着将匾送来沈家的。
“老太君,这块匾是太妃娘娘赏赐给齐伯母的,我想让齐伯母出任兴隆布庄的绣房管事。”
沈老太君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仿佛她在说什么疯话:“你让你三伯父的妾室去抛头露面给你当绣庄的管事?!”
“牌匾是送给齐伯母的,沈家接了匾,接匾的时候您,二伯母,母亲,我们所有人都在场,这等同于认同齐伯母是绣庄的绣娘,不然……咱们家是以什么名义将这块匾接下的?以沈家的一个……贱妾的名?”
她学着沈老太君的话,反问道。
两辈子,宁不羡最讨厌的就是“贱妾”这个词。
念出来的时候,她的声音甚至都抖了一下。
沈老太君的眼皮一直在跳。
今日的大郎媳妇莫不是疯了?
狂妄,真是狂妄。
从前她假模假样地在自己跟前,像个卑贱的妾室一样,用那种不入流的指桑骂槐装柔弱的手段,看着就惹人厌恶。
如今不装了,没想到,竟是更加惹人厌恶!
可宁不羡说的是实话,如果齐姨娘不是布庄内的绣娘,她们沈家接匾就是欺君。
她牙齿间森冷地冒出一句:“好啊……既然你那么想她去,那就让卓儿休了她吧。”
沈老太君说完这句话,面上就浮现出了一副胜利的微笑。
看吧,看吧,她们马上就要跪下来为自己的错误哭着求她原谅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女人不害怕被自己的丈夫休弃,和离尚可以改嫁,被休弃的女子就是打上了“失德”的烙印,一辈子不能翻身,不会有任何男子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