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遍地修罗场(55)
“自然可以。”赵锦繁答应了他的要求,不过她又多问了一句,“此事您请别人来做不也一样,不一定要我来。”
荀子微却道:“非你不可。”
赵锦繁问:“为何?”
荀子微理所当然道:“我的伤因你而起,你该负责。这是其一,其二我批阅的每一本公文,你私下都会过目,我的行事习惯你最清楚。我想这件事应该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对吗?才智天下第一的陛下。”
赵锦繁:“……”
次日早朝过后,赵锦繁依约去了长阳殿。
春光明媚,院中小池泛着粼粼波光,荀子微靠坐在池边带蓬的小船上,正闭目休息。他身旁的矮桌上,摆放着尚未处理完的公文。
赵锦繁迈步走近,听见他轻浅规律的呼吸声,未去打扰他难得的清梦。
她动作极轻地捧走船上的公文,坐在不远处的藤椅上先行翻看起了公文。目光流转间,扫见荀子微的侧脸,视线在其上微作停留。
人之长相七分靠父母,三分看天意。他的相貌无疑是父母与天工强强联合之巧作。
即将为人母,赵锦繁有的时候也会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模样?是会像她还是像孩子的父亲。若是像她,那必然是粉雕玉琢极好看的,若是像孩子的父亲……
赵锦繁不再继续想下去,低头专心翻阅公文。她将这些公文一一过目,按轻重缓急分别摆放好。
荀子微小歇过后,睁开眼见她在旁,微愣片刻,起身走去厨房替她盛了碗事先熬好的酸梅饮,而后坐到正对着她的藤椅上。
赵锦繁整理完手边的公文,捧着酸梅饮嘬了口,酸劲醒脑,她抬头看向他道:“这些公文朕分成了三份,分别是琐事、常事、要事。其中这琐事多是些贺您归朝以及歌功颂德的废话折子,一会儿朕会按您以往的习惯一一处理。”
荀子微颇感兴趣道:“怎么处理?说来听听。”
赵锦繁道:“比如张永写的这本折子,通篇都是对您的歌功颂德,辞藻华丽但没什么实质内容,这要是换个人,见有人如此肯花心思褒扬自己,必定大喜。但于您而言,看这种折子只会觉得是纯纯浪费时间和精力,既然他还有闲功夫拍这种马屁,那就给他找点活干,人尽其用。您放心,一会儿朕一定找个重活给他干。”
荀子微望着她扬唇轻笑起来。
赵锦繁瞥他一眼:“您笑什么?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陛下说得十分对。”荀子微道,“我笑是因为想到了,如果按照你的习惯,你会怎么回复这封折子,颇觉有趣罢了。”
赵锦繁挑眉:“那您说说看,朕会怎么回?”
荀子微道:“你大约会回,闻卿之夸赞,朕心甚悦,朝中竟有似卿这般知朕之心者,朕甚感欣慰。朕亦觉卿才德兼备,乃众臣楷模。现朕遇一棘手难题,纵观朝野,唯有如卿这般的国之栋梁股肱良臣,方能胜任此务,解朕之忧……总而言之每一句话都漂亮的无可挑剔,又不给人留任何退路。”
赵锦繁笑着承认:“您总是最了解我的。”
荀子微却忽然止了笑。
他对赵氏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先帝赵庸既多情又无情,说他多情是因为他后宫佳丽三千个个都爱过,说他无情他又无情得很彻底。
仅仅因为司天监说刚出生不久的九皇子生辰时刻不吉,倘若过于接近恐会毁他气运,他就能当作没有过这个儿子。
他未必不清楚这是后宫争风陷害的手段,只是乐于看一群女人为他斗得你死我活。明明是一句无稽之谈,只要一查就能查出端倪,他却宁可相信万一是真的,反正他儿子多也不缺这一个。
因此从赵锦繁满月到她年满十八为止,赵庸几乎不曾主动去看过她。时间一久,她母妃便觉得是她连累自己失宠,也厌弃了她,将她丢给了奶母抚养。
那位奶母在她十岁那年便过世了,之后的日子,她便同那位奶母的女儿和养子,也就是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如意与福贵两人,一起相依为命。
整个赵氏宗族无一人将这位不受宠的草包皇子放在眼里。与她相关的消息少之又少,因为根本无人在意。
唯一
被人熟知的是一则笑料。
说的是她五岁那年,六皇子锦瑜因玩耍而失足跌倒摔伤手臂,先帝赵庸心疼之至,彻夜在旁陪伴。草包九皇子有样学样,自己跌倒弄得满手血,跑去找赵庸说:“父皇,您能不能也抱抱我?”
当然她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怀抱,而是被赵庸当众斥责她荒谬,小小年纪不学好。六皇子趴在赵庸肩头笑她脑子有病,次日这件事传遍了宫里,宫人妃子们都笑她:果然是个傻的。
不过在这之后再没有类似的笑料出现过了。
她在宫里的处境并不是很好,没有能依靠的人,为了把日子过好,她学着去说讨人喜欢的漂亮话。被人拒绝次数多了,她就学会了怎么说话让人无法拒绝。
被偏爱之人,是学不会讨好别人的,比如她那位口无遮拦的六皇兄。
此刻赵锦繁正整理那堆琐事折子,荀子微垂眸看见她的手。那双手虽然白皙整洁,但看上去并不像金枝玉叶的手。
他记得那双手的触感并非很柔软,手指上藏有常年刻苦练字习箭后生出的薄茧。
赵锦繁把无甚意义的琐事折子剔除后,公文便只剩下了一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