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遍地修罗场(62)
“但并不是来参加斗文会的每个人都有机会被高官看到,只有在斗文会夺得前几名的文章才能被呈送给高官。”
把别人踩下去了,自己就有机会上,自然要不遗余力诋毁别人了。斗文会斗得不仅仅是文章,更是人心。
荀子微告诉赵锦繁:“一场斗文会下来,受邀前来的高官可获近千两,又能博得惜才的美名。因此朝中高官们对来做斗文会评审之事乐此不疲。”
“其实沈谏不乐意来斗文会当评审的原因,并非是因为他们给的不够多。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多的是人愿意出重金礼聘他,更何况千帆楼的斗文会是京城最出名的,给出的价是普通斗文会的几倍之多。”
赵锦繁问:“那是为什么?”
第34章
荀子微道:“这要从他当年拿下千帆楼斗文会魁首说起……”
历来千帆楼斗文会的魁首,不是才名远播的文坛大能,就是高官显贵之后。沈谏是自斗文会开办以来,第一位夺得魁首的平民士子。
可见其落笔不凡,才华横溢。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世人叹其才情卓绝,直言其虽生于泥淖,但明珠难蒙尘。当时只要在读书人中间提起沈郎,谁都会想起——
哦,是那位沈郎啊。
纵使家世不显,但有此才名,日后必定大有可为。那段时日几乎没有人不看好这位惊才绝艳的沈郎。教导他多年的先生以自己不弃贫寒学子终是慧眼识珠为荣,同科寒士视他为表率,更有同乡人意欲以他之名建学立祠。
时任宰相的冯文对其欣赏有佳,接了他的行卷,赞其心存高远之志,一片赤诚,如白璧无瑕。有了冯文的保举,沈谏顺利金榜题名,虽然名次不在前列,但对当年的大周来说已是史无前例。一时风头无俩,人人拥赞。
他以为一切都好,直到他在那年的琼林宴上,他看到了今科状元,永安侯世子在殿试上一举夺魁的那篇文章。
琼林宴上,众人对永安侯世子所作之文赞不绝口,奉为仙品绝作,只沈谏一人沉默无言。
因为他看出来了,这篇在殿试夺魁的文章,与他先前行卷时交给冯文的那篇策论极为相似,除了在用词上稍作修改,另有几句话调换了一下位置,其他几乎无差。
想到冯文是永安侯世子的嫡亲舅舅,沈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他愤怒吗?那当然。但他更明白这件事除了忍以外别无他法。
且不论要证明这篇策论为他所作有多难,就算证明了又能怎样,除了还自己一个无人在乎的公道外还能得到什么?他根本得罪不起冯文以及他身后那群权贵。且冯文对他的提携是真,如果他选择揭发真相,难免会背上忘恩负义之名。
是图一时发泄的爽快还是未来的前途,他选择后者。
所以当冯文端着酒前来敬贺他时,他识趣地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冯文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说他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沈谏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前途无量是句骂人的脏话,让他觉得自己卑劣又无耻。
琼林宴是所有士子踏入官场的开始,不是美梦的开端,只是名利场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场酒宴罢了。纵使他满腹经纶,有过人之才,也不过只得三杯两盏冷酒罢了。
偶有人来热情敬酒,言语之间也多是意指,多亏有了冯文这位伯乐,才没有让他这匹千里马埋没。
无论理想多美妙,现实总会给你沉重的一击。无论外边人说他有多了得,到了这里他就是一个只能依附于权贵的无用之人,呆在那场大宴的每一刻,都让他觉得浑身傲骨正被人踩在脚下狠狠磋磨。
和被冷待的他截然相反,坐在宴席最上首的永安侯世子身边花团锦簇,无论何时都充斥着赞誉之声。
对比相当惨烈,尤其是知道,眼前之人所获硕果皆来自于他那篇被剽窃的策论。说不恶心,那是假的。
尤其是听见,人群中不知是谁来了一句。
“都说那位沈郎惊才绝艳,结果才拿了二甲十四名,也不怎么样嘛。他写的那篇我也看了,跟您这篇比起来简直差得远了。”
听到这里,赵锦繁忍不住叹道:“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吧。”
荀子微应道:“确实,这对当时的他来说不亚于受剜心剔骨之刑。”
“不过我记得从前听太傅提起过,说当年科考最好的文章是沈谏的《富民论》。”赵锦繁道。
“问题就出在此。”荀子微道,“当年你父皇看到沈谏的文章,曾有意力排众议选他为头名,不过当时有位在朝中根基深厚的老臣坚持认为此举不妥,你父皇再三权衡下,只得作罢。你猜猜这位老臣是谁?”
赵锦繁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忽觉一阵恶寒:“难道是……冯文?”
荀子微点头:“不错。”
外人眼中对自己提拔有加的伯乐,其实才是折断自己羽翼的罪魁祸首。毕生心血仅仅因为那人几句话就毁了,哪怕是再冷静理智,心境豁达之人,也无法装作无动于衷。
得知这一真相的沈谏没有愤怒,只是茫然。他去了千帆楼买醉,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喝得整个人脑袋发胀混混沌沌。
千帆楼里不分日夜聚集着一群文人骚客,不少人认出了他,上前敬酒结交攀谈。有仰慕他才学的,有羡慕他命好有贵人相助的,有吹捧他将来必定飞黄腾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