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遍地修罗场(82)
“再者,此人寒窗苦读二十余载,一朝高中榜首,改换门庭,正是风光无限,将要施展抱负之时,年轻有为,前途正好,完全没有理由自裁。”
“因此没有人想到,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
第44章
赵锦繁道:“既然无人想到,那荀侍郎又是如何想到的呢?”
荀理走到江亦行的尸体旁,蹲下身去:“是他告诉我的。”
赵锦繁愣了愣。
荀理抬头:“怎么,吓到您了?”
赵锦繁道:“不是,只是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言怀真也和朕说过相似的话。”
荀子微看了她一眼。
赵锦繁道:“那会儿朕被污蔑苛待身边宫人致其不堪受辱自戕,是言卿反复查验尸首还了朕清白。”
荀理道:“师兄验尸技法超然,我自愧弗如。”
赵锦繁道:“他不仅验尸技法精湛,
还很有坚守。就算遭受同僚排挤,得罪上司,也要推翻错误的论断。多年来为修订例律,改变陋习陈规付出许多艰辛,着实是个令人敬佩之人。”
可如今言怀真却离开了大理寺。赵锦繁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让他放弃了坚持多年的信念。
荀子微又看了她一眼,对荀理道:“说正事。”
荀理重新将视线落到江亦行的尸首上,道:“自缢而亡之人与被人勒死后伪装成自缢之人,脖子上的勒痕有差别。自缢而亡之人勒痕只延伸至左右耳后,勒痕多为深紫色。被人勒死后伪装成自缢之人,由于被吊上房梁之时人已经死了,身上血脉不再通流,因此勒痕的颜色通常较浅。”
赵锦繁顺着荀理的视线低头细看,果然见江亦行脖颈间有一条深长交至耳后的紫红色勒痕。
荀理道:“还有一点,他的身上很整洁,屋子里也没有任何挣扎打斗后留下的痕迹。他是一个活人,倘若有人企图勒毙他,他不可能一动不动任由人摆布。他身上也没有中药昏迷的痕迹。”
也就是说,他是自愿赴死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脚下悬空,没有踩踏之物垫脚,又是怎么把自己吊上房梁的?总不能是飞上去的吧?
荀理道:“这间屋子的一切都与尸体被发现时一致,仔细看会发现有一处地方不对劲。”
“是屋里的灰尘。”荀子微道。
荀理道:“不错。这间空殿无人居住,平日并不常有人前来洒扫,屋中难免积灰。人走过会留下脚印,家具物件倘有移动也会留下印记。”
他站起身,走到正前方的花鸟图前,视线往下落在挂画下方的那张长几上。
室内灯火幽暗,赵锦繁凑近仔细去看,发现这张沾满灰的长几上有几枚不寻常的指印。
想到了什么,她又走到江亦行上吊的地方,在积灰的青石地砖发现四个浅浅的桌腿印,正好能和那张长几的桌子腿对上。
“江亦行身长七尺五寸,白绫约长二尺,长几高三尺,加起来正好是房梁离地的距离。”荀理道,“换句话说,他自缢时脚下是垫了东西的,垫的正是那张长几。”
他是怎么把自己挂上去的问题解决了,但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了。
他的尸体被众人发现时,脚下是悬空的,死人是不可能活过来把长几从脚下挪开的。
除非他设置了什么能让长几恢复原位的机关,但这间屋子并没有任何布置过机关的痕迹。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荀理道:“在他的尸体被发现之前,还有一个人进过这间屋子,把他脚下的长几放回了原位,故意把他伪装成了他杀的样子。”
“这个人很可能是他的同谋。”荀理看了眼长几上几滴突兀干涸的水迹,“还是位爱哭的同谋。”
可他,不,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赵锦繁深深地望了眼安静躺在地方的江亦行。
荀理忽道:“他病了。”
赵锦繁问:“病?你是指风寒?”
“不。”荀理道,“别的病,但具体是什么病,臣无法在短时间内肯定,还是请擅长此道之人再详细验一验为好。”
站在一旁久未说话的荀子微对赵锦繁道:“找你的言卿再验。”
赵锦繁道:“您说得对,验尸这方面他是最厉害的。”
荀子微被她认同了,侧过头去不看她。
*
夜色深沉,赵锦繁从空殿出来,打着伞走在宫道上。
荀子微静默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言。
赵锦繁想到什么,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抬头看向荀子微。
“仲父。”
“嗯,我在。”荀子微道,“怎么?”
雨滴敲打着伞面,滴答作响。
赵锦繁问:“您不喜欢朕在您面前提起言卿,对吗?”
荀子微愣了愣,没想到她问得那么直接。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微一抿唇,承认道:“对。”
“他很好,但我不喜欢听你说他好。”
“我心里不痛快。”
他答得很直白,他想她这样聪明的人肯定知道这是为什么?
气氛陡然间沉默。他看清了赵锦繁眼里的惊愕。
或许他不该这么说,荀子微低头轻叹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二,却听赵锦繁开口道:“如果您那么不喜欢,我可以不在您面前提他,但公事除外。”
荀子微怔怔地道:“你……为了我,不提他?”
赵锦繁“嗯”了声,然后听见他笑了,大约是那种掩饰不住开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