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22)
他把两个大保温锅的盖子依次打开给他看,“没办法,没想到今天人这么多,天又冷。”
“哦。”
赵家荣点头,吸了吸鼻子,去兜里摸烟盒。
“是太冷了。”
抽出一根,递出去,老人没有过多推拒,接过来放到嘴里,然后低下头,用烟头接住赵家荣递到面前的火,“你这是回家过年?”
他用手虚拢着火舌,赵家荣看到他手背上有很大一片冻疮,已经溃烂、结痂,变成了黑紫的颜色。
两团白烟在两人中间散开。
“嗯。”赵家荣向地上掸了掸烟灰。
“老家哪啊。”
“远了。还得十来个小时。”
“哟,那受了罪了,路不好走。”
“是。”
老人乐得聊天,一边收拾,又抱怨了两句天气,提到他就在这附近的村子住,全家的收入都靠这个服务区。家里那口子在里头当保洁,岁数大了,又是临时工,能当一天算一天。有个闺女放假在家,正煮着玉米。他准备现在回去再拉点过来卖,不过来回骑一趟,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
赵家荣一边应声,一边把烟放到嘴里,腾出两只手,蹲下去搬放在地上的不锈钢桶。
“哎!这怎么行!”老人扭头嚷了一声,上前就抢。
“我帮你搬。”
“不不!”
他力气不小,赵家荣被推了一把,撞到一个石墩才站定了。老人没注意到他,一边干活,嘴里还一直说,“这不行。”
他没再抢着帮手,坐在石墩上,看着对方很麻利地把招牌、空桶和小桌搬到三轮车斗里,又抻出松紧带的钩子,把它们都固定好。
然后老人戴好帽子,跨坐在车座上,嘴里叼着烟屁股,扭头摆摆手,“走啦。”
“慢点儿。”赵家荣也摆手。
老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坐在石头墩上一直看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这摆摊的营生并不容易,但只要不怕累,练出麻利的一双手脚来,挣得也不算很少。
早些年,他摆过很多小摊。白天给人打工,闲余时间,就是在路口,在天桥,在夜市,同样一个小三轮,早上做早点,晚上做小吃,偶尔还带着些从批发市场搞来的小玩意儿。
小本生意,钱是几角几元地一点点攒下的,所以给他养成了抠门的坏习惯。他苦日子过的多,知道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
把第二只烟头也按灭在雪地里,他感觉身体热乎了一点,困劲儿也逐渐消散。
总得给两个小孩买点吃的,泡面就泡面吧,再金贵的胃,也只有这个可吃了。
他站起身,突然却停顿了一下。
赵家荣一向觉得自己属于感觉不敏锐的那类人,有时候连别人故意表现的情绪都看不出来,更别提“直觉”、“第六感”这种东西了。
不过今天他很例外。
他感觉有人在看他。
可能是瞎想的久了,精神有点恍惚,他也没当回事,就扭了下头。
男孩站在超市外头的一个石柱子旁边,说实话,离得挺远的,中间隔着很多车子和人头,似乎是没想到能被发现,他猛地低了头,晃晃悠悠地去踢地上的雪堆。
赵家荣径直往那边走过去。
麦冬抬起头,脚尖还在尽量自然地拨弄着积雪。
他尽量让脸上没有表情,很多人都说过,他这样的时候挺难以接近的,像是故意疏远人,而且理直气壮。
他理直气壮地看着站在对面的人。
阳光正好,晒在赵家荣的脸上,让他的眼球变成了浅淡的褐色。有点短的睫毛,微微透着金黄,很利落地眨了两下。
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树上的积雪被卷散在空气中,雪末扑在麦冬脸上,他不得不闭了眼,且摇摇晃晃地在原地踉跄了几步。
一只手攥住他的胳膊,帮他站稳了。再睁开眼睛,眼前的人离得更近了,表情没变,只是头发全飞起来,往哪儿歪的都有。
风太大,他眯着眼睛微皱着眉,额头露出来,脸上多出几分硬朗。
麦冬垂下头,嘴角紧张地拉扯着,正要编一些说辞。
却听他说:
“你烤肠在哪里买的。”
麦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下面的这一句更是。
“为什么只买一根?”
。
不知道为什么,麦冬的心情一直很不好。
心情不好,胃口也没有,后面兄妹俩又下车休息了两次,叫他一块去吃饭,他都推说困了,宁愿自己缩在后座。
汽车一路向北,温度越来越低,车窗外的景色单调起来,往往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一成不变。
黑的树,灰的天,大片惨白的雪野。
远处偶尔会出现一个村落,点点烟火,低矮房舍,每次都和上一个几乎一模一样。
兄妹俩都不说话,一个手机玩得忘我,一个开车开得超然,车厢里安安静静,只能听见掠过车身的均匀的风声。
麦冬渐渐真的困了,头抵在玻璃上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头顶一阵强烈的噪音吵醒。
他下意识轻轻叫了一声,猛地坐起来,耳膜上仿佛还余留着震动。
后视镜里的一双眼睛看向他,像是在解释,“刚才过桥。”
麦冬扭过头,看见车子刚刚经过的一个黑乎乎的大桥洞,桥上正行驶过一列长长的货运火车。
阳光渐弱,天幕被刷上几层更深的灰蓝,冬景更显萧瑟。
“下高速了。”赵家荣继续说,“可能会有点颠。”
“哦,没事。”
确实感觉车身明显摇晃得剧烈起来,麦冬揉了把脸,用手扒住座椅后背,看见导航显示剩余时间四小时二十三分,顺便看见了歪在副驾驶熟睡的赵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