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77)
他捂住脸,用力地搓了两下,又使劲地甩了甩脑袋。
两个人之间,至少有一个必须得清醒。
赵家荣抽了几张纸递到他手边。那双很瘦的手垂着,因为情绪的激动,在无力地发抖。
纸巾散落了一地,赵家荣索性转身蹲了下来,他伸出手想擦一擦对方的眼泪,却又无可奈何地收了回来,只安慰性地捏了捏他的手掌。
呼吸都酸楚,他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不算安慰,更多像自嘲:
“哭成这样,难道人家就不结婚了?”
。
赵家荣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麦冬问他的问题。
选择婚姻这条道路,对于他们这个群体来说,大约是可以算作对另一半最大的背叛。
可是赵家荣对此没什么感觉,也从没认真想过,应该是什么感觉。
曾经,老程喝醉的时候提起过,他说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幸福的场面,在场的人都很幸福,除了他。
但是他心里由衷地在恭喜,恭喜田老师终于能喜气洋洋光鲜亮丽地站在舞台聚光灯里,光明正大地当上某人的新郎。
恭喜他终于,脱离苦海。
那时,老程揽着自己的肩膀,一副看淡了七情六欲的样子:“赵儿啊,人活着不能太较真。”
赵家荣很同情他,不过同情心有限,因为每次向他催债,也是同样的说辞。
他心痛地想起来自己那大概率打了水漂的一万块钱。
至于沈源结婚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
沈源后来的故事,是由一位他乡偶遇的老乡工友随口提起的,他忘了是哪一年。赵家荣真的仔细回忆了当初的情景和感受,他诡异地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直射在脚手架上,烤得他面颊发烫,所有的一切带给他很深的印象,也是那一天,他惊讶地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很久都没对沈源的生活有过任何的好奇心,他甚至连那段感情里的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不过他还是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听完了对方的讲述。
熟悉的乡音,平淡的讲述,来自陌生人不痛不痒的感叹。
他却只觉得有一阵风,从他的心脏上,吹过了。
那时他意识到,这个人在他心里,早就不重要。至于沈源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那一席地位的,他还真说不清。
也不觉得遗憾。
在这一点上,他和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样,也是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他才逐渐意识到。
就好像,他自己手里有一个开关,可以手动控制住情感的洪流,让它随时都可以停止,甚至消失。
很多事情都禁不住细想。赵家荣知道自己,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太好,普通朋友倒还可以,越是至亲的人,越是糟糕。或许就因为这个原因。
赵家乐曾说过他冷血。
母亲、妹妹、舅舅们和表兄弟们,还有那些经常对他指指点点的村民邻居,他们经常性地露出那种避而远之的表情,他们都觉得他冷漠、异常,从而不可接近。
其实,赵家荣从来也不明白自己遭受“排挤”的原因,他甚至从这种不理解中觉出一种凉薄的讽刺。因为在他三十四年的人生里,他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而为什么抛弃他的人,却纷纷来指责他?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同样干脆地转开了身,而不是抱住对方苦苦哀求,摇尾乞怜?
他甚至没有怨恨,这或许让对方失落失望,失去快感?
可是大家明明都心知肚明,任何人都会做选择,不选择抛弃别人,就会被抛弃。
没必要惺惺作态,选择就是选择,不会有如果,任何已经决心离开的人,就会永远离开。
就像沈源。就像赵国富,像宋玉娟,像赵家齐。
哪怕是所谓家人,都能做到如此的义无反顾。所以放弃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吗?
。
赵家荣又急又气地看着麦冬。
那么好的一个男孩,被鼻涕和眼泪弄得乱七八糟,难看得不成样子。
“不要哭了。”
“不值得的。”
“这不算什么。”
赵家荣用最不擅长的手段去哄人,机械性地重复着几句安慰的话。可能安慰麦冬的人不是他,他心里很疼,却不是很尖锐,介于痛和酸之间一种鼓胀的难受,这感觉持续得久了,竟然渐渐地麻木。
——没有位置,连心疼都不配。
腿也麻了,赵家荣恍恍惚惚,眼神变得发直。他很自私,到最后只想着一个事,那就是今天晚上之后,就没有可能再见面了吧。
着实是,云泥之别,一厢情愿。
麦冬沉浸在悲伤之中,听不到他絮絮叨叨的车轱辘话,也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神,在逐渐地发生着变化。
“别哭了。”
赵家荣尽量让自己情绪缩小、再缩小,多余的想法没有了,多余的话语没有了,甚至他的整个躯体都浓缩了,变成一只小小松果的大小。
然后他把自己从地上捡拾起来,妥帖地收好。
“不哭了,好不好。”
最后,他变成一个局外的人,心和脑一齐冰冷下去,声音也凉得像深井中的水。
“别爱他了,好不好。”?
第51章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吗
这种程度的宿醉,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过的事情。按照经验,能让麦冬醉掉的酒精量早就足以让他脆弱不堪的肠胃大闹上一场,但这次奇迹般的竟然没有。他被送回了家,睡醒一觉,竟然仍旧没有什么不舒服,于是他就肿着眼睛去上班,有人问起,只说熬夜打游戏了。
在工作上,他确实进步了很多,整个人都有了明显的变化。他不否认,自己并非是不擅长做这些事情,只是以前的他,太想要逃离,逃离爷爷想让他成为的那种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