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289)
他心里,为宠爱母亲的父皇打抱不平,为什么明明看起来那般恩爱伉俪的两个人之间,却有着这样深重的欺骗与背叛。
甚至,他自己,都是那个欺骗与背叛的结果,想到自己是平日里关系和睦的父皇母后之间最大的隔阂,谢璟便觉得心里尽是痛苦与折磨,他痛恨着自己身上的,不知哪里来的血脉。
望着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见她面上流露出来的怔愣之色,谢璟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继续道:“母后,按照您嫁给父皇的日子,孩儿是不可能提前一个月,足月生在自己的生辰的,可是,我真的是早产儿,而不是足月生的吗?”
听到面前的谢璟轻声这样问,卢宛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孩子,许久不曾说出话来。
心里涌上无尽的酸楚与痛意来,仿佛已经结了痂,但却还没有痊愈的伤痕复又被人揭开,卢宛望着面前的谢璟,心里尽是带着冷意的疼痛。
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会伤害,刺痛到面前的母亲,这是谢璟早已经知晓的,可是,说完那些话之后,此时此刻,谢璟心中,却并不曾有多少后悔。
他恨自己的存在,恨面前的母后为什么要背叛父皇,望着面前的卢宛,谢璟沉默之后,复又开口,继续道:“母后,当初是不是您欺骗了父皇,方才能嫁到谢家来的?是不是,只有晏儿与茉儿,才是父皇的孩子?”
卢宛听着面前的谢璟的这一番话,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彻底被面前的这个孩子给伤透了。
怔怔地坐在软榻上,卢宛出神地望着面前的谢璟,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难堪又心寒地问道:“璟儿,这些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你便这样不相信自己的母亲,还有你的出身吗?”
说着,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卢宛的眼睛忽然酸涩得厉害,她侧首,想要避开面前的孩子的目光,只是,两行眼泪,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砸落下来。
想到那些难堪的,耻辱的陈年旧事,那些痛苦的记忆又翻涌了上来,卢宛自袖中取出帕子来,擦拭着自己面上的泪痕,对面前的谢璟道:“璟儿,你既然已经这样确定,又何必来问我呢?若我说,你是你父皇的孩子,是晏儿茉儿血脉相同的大哥哥,如今,你也不会相信罢?”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谢璟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轻声道:“母后,若我不是父皇的孩子,那我便不该继续赖在宫中,霸占着晏儿的位置,免得将来我与你
们之间,会反目成仇,其实,您不该生下我的,这样既对不起父皇,也对不起您自己。”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璟的这一番话,心里痛得无以伦比的同时,生出许多悲凉来,她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想到平日里他对谢行之的亲昵撒娇,还有谢行之对他的疼爱慈祥,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她不是傻子,会听不出从头到尾,谢璟话中对自己的浓重质疑,还有对谢行之的抱不平与维护有加。
曾经,卢宛以为,她疼爱,照顾着的孩子,会同样地,毫无道理地爱着她,可是在重要的地方发生的事,却一次一次残酷无情地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所有人都是仰慕,亲近强势的一方,包括孩子。
想到方才谢璟所说的,有关谢晏的事,此时此刻,觉得甚是心寒的卢宛开口,对面前的谢璟道:“璟儿,晏儿的名字为何叫‘晏’,难道你从来不曾想过,是为什么吗?”
忽然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谢璟沉默地看着坐在面前的母亲,一语不发。
卢宛想到晏儿与茉娘方才出生时,自己听到谢行之所说的,两个孩子的名字时,心中的无奈与忧虑,在那一日开始,卢宛的心里,便常常看着渐渐由天真懵懂,变为狡黠活泼的谢晏,有些喜悦与心酸地忧虑,将来晏儿长大,是否会怨怪她与谢行之,在将来的权力上,什么都不会交给他,哪怕他再天资聪颖,也只能做一个赋闲的富贵闲人。
在卢宛心中,她的三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可是唯独在这一件事上,她心知肚明,谢家的孩子,与寻常人家普通的家资分配与继承,是不一样的。
听罢面前的母亲这一番话,谢璟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愈发沉默了下去。
虽然平日里谢璟不曾太过在意他与谢晏兄弟二人的名字,可是,在听到卢宛突兀提起这件事时,谢璟却很快地意识到,面前的母亲是什么意思。
看着面前意识到什么,眼眶微红,却一语不发的孩子,卢宛的眼睛与鼻腔也酸涩得厉害,她垂首,用帕子为自己擦拭着眼泪,半晌过后,方才开口,声音哽咽道:“晏儿名字中的‘晏’字,是你父皇希望将来,他可以安闲寻常地度过这一生,没有波折,只是平静安宁而已。”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着,声音中尽是悲痛的哭腔,谢璟心里涌上无尽的懊悔来,他抬手,抱住面前的母亲,在卢宛怀中安静地泣不成声。
垂眸望着怀里正在哭泣的孩子,半晌,卢宛有些怔怔地收回目光来,虽然任由面前的谢璟紧紧抱着自己,却只是坐着,不曾有什么反应与话说。
……
夜色四合,浓得仿佛融化不开的墨色,谢璟坐在灯火透明的宣室殿中,正在安静地端正坐着,垂眸看着放在案上摊开的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