衿心咒(132)+番外
结果可想而知,韩舫那个火药桶子当真不负众望,收到信的当天就带人从西北大营杀进了京城,快马都跑死了两三匹,要不是韩雪飞中间还派人阻拦过几回未果,恐怕韩舫到京城的时间还要再早上几天。
“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朝汐抬起眼,隔着那层氤氲的水汽问道,“你不知道这样一来我对桑檀的恨意就会消失很多吗?你就这么把所得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不怕我带人毁了你们那么多年的筹谋?”
“那正好。”容翊忽然道。
朝汐的眼皮一跳。
容翊一字一顿:“如果能毁了,那正好。”
朝汐面露疑惑:“正好?你不想做皇帝?”
“不想。”容翊勾起唇角,朝汐有些晃神,她竟觉得容翊此刻的面容倒有几分与匕俄丹多相像,“做皇帝未必是天下第一得意事。”
朝汐皱着眉头看他。
容翊神色一肃,低声道:“我若是要坐上皇位,必定是要与大楚刀剑相向的,没必要,三两个人的恩怨情仇却要无数无辜的生灵为此献出生命,太残忍,也太自私,再说了,那是上一辈之间的事情,我不想管,也没心思去管,之所以趟进这趟浑水里,不过是为了保住一个人罢了。”
“那他掺和进这件事......”朝汐缓缓道,“也是为了你吧?”
容翊点点头。
朝汐突然一声讪笑,嘲讽道:“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想演‘二十四孝’的戏码在哪不能演?非要来大楚?是嫌南曲戏班不够热闹还是嫌我和桑檀之间的误会不够大?”
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全都怪匕俄丹多和容翊,毕竟没有他们俩参与进来,霓麓那个疯女人和柳相也是一定会报复朝家和桑家的。
“抱歉。”容翊叹了口气,“是舅舅用阿泽的性命在威胁我。”
朝汐睨了他一眼,想要张嘴再说些什么,可胸腔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闷哼一声,连带着眼前的一阵眩晕和逡巡不去的耳鸣使她不得不扶着墙壁缓缓坐下。
“这不是憬魇。”朝汐心中暗道,“憬魇毒发时不是这样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遥远的天边猛然放了一通火铳炮,炮鸣嘶吼着冲上天机,炸得山河耸动,而那通火铳炮和自己的心脏中间连着一根长长的导线,在炸出一阵惊天之后,那种粉碎性的毁灭便传递到了自己的心脏深处。
遥远的,模糊的,一声巨响。
渐渐的,她身上所有的旧伤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那些伤口一点一点挫着皮肉压进骨头里,疼得她抓心挠肝。
手腕猛然一紧,鼻腔里传来一阵淡淡的檀香,朝汐强撑着睁开眼,面前是眉头紧锁的容翊正在给她诊脉,朝汐看了一眼后,又把头转了回去,眼睛陷入一片黑暗的阴影里。
天牢里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长短不一的呼吸声显得尤为突兀。
陡然,容翊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容翊:“你最近,有没有看不清东西,又或者听不清话?”
朝汐再度睁眼,清了清粘稠的喉咙,有点沙哑地说:“算算日子也有十几天了。”
说完这句话后,容翊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死气沉沉地盯着朝汐,他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一动不动。
“我难不成要死了?”朝汐轻轻咳了几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别啊,我还没报仇呢。”
容翊收回手没说话,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个白瓷的小药瓶,打开瓶口倒出了几粒黄色的药丸,递给朝汐。
朝汐看着他,没动。
“不是憬魇。”容翊解释道,“是十殿莲,被憬魇催化的十殿莲开始反噬了,阿泽也有这样的情况,不过他比你早,今年年初就开始了,你现在这样,想必是阿泽那儿出了事。”
朝汐接过药丸,扔进嘴里咽了下去。
不过片刻,方才那股几乎要将她胸膛都震碎的感觉便消失了,就连眼睛也变得澄澈,耳朵的听觉貌似也回来了,半聋半瞎了这么多天,她这会儿终于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了。
容翊将整瓶药都交给了她,并且嘱咐了服药的次数和时间,随后站起身来,看样子是要走了。
“容翊。”朝汐叫住他,“按道理说,你也姓桑,这大楚的江山应该是你们家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想怎么祸害就怎么祸害,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哪怕是你和桑檀明日里跟倭寇打马球都输给了人家我也管不着,可是有一点你要明白,我跟你一样,这桑家的人里头也有一个我要保住的人,你跟桑檀爱怎么闹我都不问,但你的人要是敢伤了桑晴,你放心,匕俄丹多不会有好日子过得。”
随后她顿了一下,脸上满是苍白的色泽。
“我跟他的命是捆在一起的,我若是死了,你觉得他还能活得了吗?”
天牢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缓慢的呼吸声。
容翊叹了口气,在走之前补了一句:“你的憬魇是用天宁皇帝的心头血做的药引,要想解憬魇,就必须要桑家人的血。”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朝汐苍白的面容,朝远处的大门走去。
雨已经停了,烮融自从把天牢里的守卫都引开后就一直在不远处等着,容翊出来后径直走过他,没有停下来,他挥挥手:“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烮融点点头应了一声,足尖轻点跃上墙头,很快消失在了月色里。
当那抹飞檐走壁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的时候,容翊停了下来,他慢慢地弯下腰,手掌捂在心口,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头顶是巨大的黄色月亮,它将流动着的光芒均匀地涂抹在这座黑暗不堪的四九城上,呼啸的冷风从头顶席卷,掀起一阵风浪,向着遥远的天边轰鸣而去,巨大的声潮带走心脏跳动的声响,留下的,是黑夜里一片光滑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