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来(56)
但张今樾好像并不这么想。
“外婆应该也挺烦我的,我没去的时候,她每天和老头出去跳舞、逛街,和她的老姊妹喝个下午茶,别提多潇洒了。”张今樾扯了扯唇角,“结果,到头来多了我这么个累赘。”
累赘。
他好像一直都在这么形容自己。
悲观,且消极。
从他最开始提起的他妈妈,到现在的他外婆,她并没有感受到她们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情感。
包括张今樾也一样。
他像是在说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只在提到张今彦时,情绪有了点波动。
但他好像又很亲近他的外婆。
“那个小老太太,养孩子和逗鸟似的,饿不死渴不着,不磕着碰着,就万事大吉了,敷衍得不行。”
张今樾说得很嫌弃,偏偏头越来越低。
孟春终于出声:“怎么没见你回去看她?”
来北岩这么久,她就没碰到过他和他外婆通过一次话,更别提离开北岩去看望谁。
“她搬家了。”
大概是蹲的时间太久,有些累了,张今樾干脆坐在了地上。
孟春递给他一个软垫,“不方便去吗?”
“也不是不方便,”张今樾抚平纸上的褶皱,似乎笑了一下,“她有可能还是你妈妈的邻居呢。”
孟春一怔。
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低声开口:“抱歉。”
张今樾却说:“寿终正寝,没什么病痛,也挺好的。”
孟春忽然有些难过。
明明是双胞胎,张今樾和张今彦的成长轨迹却大相径庭。
张今彦跟着父亲去了国外,哪怕父亲再娶,也没忽视对他的培养和关爱。
更何况他的继母和蔼可亲,继妹也活泼伶俐,家庭氛围很是和睦。
即使张德清对他严厉了些,那也比张今樾要好得多。
爹不问娘不理,唯一的外婆还去世了。
只留了他一个人。
她好像该说些什么。
再不济,也要安慰几句。
可是。
那些空口白话也太不痛不痒了。
孟春还在犹豫,却见他抬起头来,捏着那封信戳了戳她的脸颊,“干嘛这个表情?”
他笑了一下,“看不出来我是在故意卖惨吗?”
又是这个不着调的语气。
如果没有那双泛红的眼圈,孟春可能真的信了。
但现在。
她只是扯过那封信,“嗯”了一声,“看出来了。”
张今樾又说:“那你还看出来别的什么了吗?”
孟春看了他一眼。
“比如,”张今樾轻咳一声,说得有些模糊,“企图通过卖惨,来获得你的原谅什么的。”
孟春没吭声,只看着他。
张今樾自知理亏,话音刚落,倒是自己先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其实这两天我一直想找你说这件事,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该怎么说呢。
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他不是张今彦吗。
好像也可以。
但他不敢。
在他看来,孟春之所以会容许他的靠近,全是因为他顶着“张今彦”的名字。
而非他张今樾这个人。
更何况,她最近已经躲他躲得这么明显了。
他怕她会干脆的离开。
所以,他才会不管不顾似的,费尽口舌的劝她留在他家里暂住。
一旦孟春真的搬走,他们很可能会重归陌路,再也没有交集。
但现在。
好像也差不多了。
张今樾轻声问:“你要搬走吗?”
孟春没接这话,反倒是说:“我知道。”
张今樾一顿。
孟春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不是张今彦,在这之前就知道了。”
张今樾明显愣了一下。
良久,才磕磕绊绊的开口:“那你——”
话刚开口,便收了音,没敢继续说下去。
孟春盯着他问:“我什么?”
张今樾被她看得心里一颤,直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来说会很重要。
特别重要。
于是,他迎上她的视线,声音很轻:“那你为什么还愿意理我?”
“冲突吗?”
半天没动,孟春有些腿麻,她稍稍活动了一下腿。
张今樾习惯性的想帮她捏一捏,手刚抬起来,又想起什么似的,默默收了回去,掩饰似的摸了摸鼻尖。
孟春慢慢捏着腿,语速也不快:“我应该和你说过吧,之前和张今彦订婚的事儿。”
张今樾点头:“刚来的时候就说过了。”
“所以,”孟春停了动作,垂眼看他,“你为什么会觉得,在那件事之后,我和张今彦还能继续做朋友?”
张今樾被她问了个懵。
孟春又问:“还是说,你以为我非他不可?”
张今樾近乎脱口而出:“不是。”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张今樾说不出口。
他该怎么说,说他从小到大一直活在张今彦的阴影里;说他永远是双胞胎中不被选择的那一个;还是说他好像对自己哥哥的前未婚妻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这桩桩件件,好像哪一个都上不了台面,见不得人。
偏偏孟春还在继续问:“为什么将错就错的背上了张今彦的名字?”
为什么呢。
张今樾忽然想起一件事。
三中的老师们常常戏称,老徐用一个面包为三中换来了一个厉害又帅气的校医。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个面包的味道。
软糯的面包皮,裹着紫米的甜香,很普通又很常见的紫米面包,却是他那段时间以来,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