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灿烂人生(49)
老人动了一下,离窗口近了些, 半张脸露到阳光下,苍白、瘦削,头发梳得光光的,神情严肃。
“家欢?还是家乐?”她问。
问得很不确定,全然没有兴奋,似乎连她自己觉得这两人不可能来看望她。
“奶奶,我是林思危。溱洪县的林思危。”林思危仰着头大喊,发现老人微微侧耳凝神,的确是耳朵有点背的样子。
但她喊得够大声,老人还是听到了。
如果这老人就是她奶奶胡巧月,那她应该知道林思危,毕竟林思危都已经添进了她的户口本。
果然老人又向窗口靠近了些,她一只手搭在窗棂上,盯着林思危,语气并不友善:“你来干嘛?”
林思危拎了拎手里的东西:“今天学校放假,我来看看你。”
老人缩了回去。但也没关窗。半晌没有动静。
就在林思危以为老人要将她拒之门外时,“咣”地一声,一把钥匙扔了下来,落在林思危脚边。
“自己开门上来。”
看来自己奶奶还很有个性啊。林思危捡起钥匙,不知怎的,对这个严肃古怪的亲奶奶居然有了点兴趣。
门一打开,林思危又愣住了。
她没见过这样的房子,门后没有客厅,没有房间,也没有灯,扑面直接就是约摸一米宽的楼梯,一直通到很高的楼上。
怪不得门缝里瞧着黑咕隆咚,原来门后就只有一米宽。
林思危又退出去看了看隔壁人家,顿时明白了这建筑的结构。这是一栋沿街的楼房,楼下是邻居家,奶奶家则在楼上,为了不相互干扰,把楼梯隔开,做了个入户门。
楼梯倒是水泥砌的,只是又高又陡,林思危得扶着墙壁上楼,顿时有了点在鱼骨巷爬竹梯的感受。
一直走到楼梯尽头,是竹席隔开的一个玄关,楼梯两侧各有一个房间,一南一北。
老人坐在南边窗口,太阳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影子。
她很挺直。
“奶奶?”林思危试探着喊。
老人没有站起来:“你就是思危?”
是奶奶胡巧月无疑了。“我是思危啊。”林思危将手上的两个网兜和钥匙一起放到桌上。
胡巧月却道:“把钥匙给我。”
好吧,长辈说啥就是啥。林思危走到她跟前,将钥匙将还。而胡巧月从椅子扶手上褪下一只小荷包,将钥匙装了进去。
原来她钥匙随身带?
林思危心中一动,猛然觉得奶奶也许行动不太方便。
“我到晋陵快一个月了……”
“我知道。”
“我在粮校读书。”
“我知道。”
“对不起奶奶,现在才来看望您。”
胡巧月抿了抿嘴,这回没说“我知道”,而是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
好家伙,我奶奶这么酷的吗?
林思危不喜欢虚伪的客套,而且看得出奶奶也没有恶意,她只是不想和林思危亲近,是个直截了当的人。
但林思危还真没什么事。
“我能有啥事啊,就是来看看您。听我爸说,您是一个人住。”
胡巧月这回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下林思危:“苏红梅把你养得不错。”
那是您没见到一个月前的我。林思危心想。不过她不会跟一个老人计较,她搬个凳子,坐到胡巧月身边,道:“奶奶认识我妈?”
“见过照片。你长得跟她有点像。不过她那么恨我,你为什么要来看我?”
“我妈恨你?”
林思危有点摸不着头脑。原主的记忆中没有这段。
“你不知道?”胡巧月有点意外。
“嗯,我妈没说过。我想她应该不恨你。”
“呵,绝口不提也是一种恨。”胡巧月淡淡地,倒也听不出情绪。
林思危摇头道:“我妈并没有活在仇恨里。她很少跟我提起晋陵,那不是因为恨,她只是觉得做人要有骨气,不要想着城里还有人可以依靠。”
“那你为什么又会找来?”胡巧月问得犀利。
“奶奶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骨气?”林思危笑了,“我和我妈不一样。我并不觉得让亲生爸爸负责任,这叫没骨气。”
胡巧月竟然也笑了:“你比你妈明白。去把五斗橱的第三个抽屉打开。”她指指不远处的五斗橱。
林思危依言打开抽屉,里面满满一抽屉信件,用各种颜色的布条扎着,摆放得整整齐齐。
“有一捆蓝布条扎的,拿来给我。”
林思危将一捆信递过去。胡巧月翻着信封边,终于抽出一封,递给林思危:“看看这个。”
封信上正是阳川路281号,胡巧月收。
信纸已经泛黄,上面歪歪斜斜只有几个字——“谢谢阿姨,我自己养。”
落款:苏红梅。
蓦一看到苏红梅的笔迹,林思危心头一热,鼻子顿时有点酸。
“苏红梅太轴,有骨气固然是好事,但她会耽误你。”胡巧月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能不能做到,我也会明白告诉你。毕竟这些年是我亏欠你们娘儿俩。”
第037章 存着
来到晋陵一个月, 这是林思危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们母女的悲苦命运表达歉意。
它来自于血脉意义上的亲奶奶。
奶奶曾试图去化解苏红梅的悲剧命运,这让林思危意外。毕竟制造了这场悲剧的林正清本人都毫无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