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存:一树桃花春带雨(121)
“十四格格又去太妃那边打牌了。”刘疏宝一边说话,一边拿鸡毛掸子扫瓷瓶上的灰。
文雪支着下巴“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问:“这是她这个月第几次去了?”
“初一一次,初五一次,前天还有一次,还有还有……”他放下手里的活,掐指头,翻白眼,皱眉头,唧唧哝哝了半天:“有七八回了吧。”
“四格格也去吧?”文雪问。
“娘娘怎么知道?”
文雪哼哼冷笑,没讲话。
这时候秋风一扫,地上的落叶随风卷成一团。一个宫女低着头走进来说:“娘娘,太妃请你。”
文雪回过头,双眼里满是惊诧。因为自从她把孩子拱手相让以后,太妃都没让她进园请安。
她说是体谅她身子重,往返数里跑来跑去的,怕这样惊动了胎气,所以免了请安这套虚礼,让她好好在禁城里养胎,说有了要事自然会传她。
文雪知道,太妃口里的要事,不过是个托辞而已。她不去,这老太太是不可能主动来找她的。
可是没想到,今天她真有事来找她。
现在会来找,那肯定是要事了。
她想,这要事会是什么呢?
第91章 离愁
那是个多事的秋天,消极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就连懵懂无知的孩童也被这种莫名产生的情绪困扰,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在记忆里,那个秋天的落叶很多,走在树下只须微微清风,树叶就脱离了树杈,飘飘洒洒地往下落。负责扫地的太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辛苦付诸东流,又无能为力,只好呆在一边,静静地等,等这一轮的枯叶落尽了,再行动。
他们打扫完战场后,总要在开阔地把树叶拢成一堆,然后用火点燃,这些燃烧的叶堆被他们东一堆西一堆分散于各处。空气里迅速弥漫起一股烧焦的干草味。让人感到哀伤。
毓崢坐在石阶上,看着他们忙碌。一个老太监离他最近,他看他坐这里已经很久了。
“大阿哥,下学啦?”他拄着扫帚站在原地,和善地望着毓崢。
毓崢看着他,双手撑着脑袋,点点头。
“地上砖凉,阿哥老坐着会着凉的。”
“我不冷。”
老太监看没动,于是低头去看枯叶堆里簇簇跳动的火苗。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点
上,悠闲自得抽上一口。他抬头望着天空,慢慢地吮吸吞吐。毓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在他的印象里,父亲从没这么闲适地抽过烟。他总是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烟在片刻间就能烧到尽头,然后就换另一支。永远都显得急躁,不安。
毓崢很少见过一个人这么抽烟。他不像在抽烟,而像在细细地阻咀嚼品味。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派无欲无求的恬淡。这是被压在最底层的人才有的从容,因为他们不需要挣扎,而是等待,等待最后死亡的来临。
在这个老太监身上,毓崢感到了绝望和没落,还有和周围环境融成一体的悲凉。
他叹了口气。
老太监低下眼看他,好笑地问:“阿哥为什么叹气呀?”
“你为什么要抽烟?”
“因为老奴现在没事干。”、
“我也没事干,”毓崢向他伸出手:“你也给我一支。”
“不行,”老太监笑了:“您还不到时候。”
“可我是大阿哥。”毓崢弱弱地分辨道。
“是大阿哥也不行。”老太监走过来,弯下腰,用自己那双干涸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说:“是不是又想关进小黑屋了?”
毓崢一个哆嗦,脸白了。那件小黑屋是他刚进颐和园时,第一次经历的牢狱之灾。因为不
听话,他和毓峰被投进了藏于宫殿一隅的小黑屋里。那是多年没人动过的地方,慢是粉尘和蜘
蛛网,光亮只在开门的那一瞬间透射进来,其余的时候就是黑暗。
他们拼命地踢门,喊人。可是外面明明有人,却不帮他们开,而是一个劲要求他们安静。
“阿哥啊,别闹了,哭够了,奴才们就把你们放出来!!”
房间很黑,外面的人越是劝,他们在里面就哭得越兄。毓崢牢牢地抱着弟弟,两个人同时放声大哭。最后哭累了,睡着了,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那一天,他第一次感到离开父母他们是孤立无援的,第一次感到四周是危机四伏的。他惊恐地发现,那些大人和善的表情下,是异常凶恶的内心。
他觉得他们很可怕,也同时发现自己很脆弱。
天上,一群白鸽掠过,鸽哨声从远到近,再慢慢远去。
“我想我妈妈。”毓崢看着老头说。
“唔……”老头讪讪地踩灭了烟,拿起家伙继续扫地。
“我妈为什么不来看我?”他声音放大了问道。
老太监局促地看看周围,然后一边慢慢地移动扫帚,一边说:“娘娘要生孩子了,身子重。”
“生孩子怎么生这么久?”
“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哟?”老太监看着他小声说:“母亲都得怀胎十月,才能一朝分娩
呢。”
毓崢低下头,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算。
“阿哥算什么呢?”
“算我妈怀了多久。”毓崢认真地说。
“多久了?”
“八个月。”毓崢伸手亮出自己算的数目。
“八个月?”老太监沉吟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扫着地:“娘娘的身子更不便了……”
“妈妈!”毓崢欣喜若狂地跳起来,摇着他手说:“我看到我妈妈啦!”
“大阿哥说笑了。皇后娘娘身子重,怎么会来?”老头眯着眼睛望着远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