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存：一树桃花春带雨(130)

“你手上拿着什么？”

忆美拦住他：“你别这样——”

溥铦看着她，一句话没说。

“你别折磨自己。”

溥铦不再看她，径直走向那个太监说：“把孩子给我。”

看太监没动，他又重复了一遍：“把孩子给我……”

忆美在溥铦身后，呵斥那个奴才说：“你还不快走！”

“给我！”溥铦怒吼道。刘疏宝这一回是真受不了了，扑通一声就跪地上了，高举着襁褓，

哆哆嗦嗦地说：“万，万岁爷，这是小格格的……尸体。”

溥铦的脸色变了。

忆美走到他旁边，目光深沉地望着他说：“你不觉得这么做对你自己太残忍了么？

你……”

“嘘……”溥铦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则轻轻掀起了盖在孩子脸上的白布。忆美

知道孩子是什么样子——浑身发白，不满血点，脸色紫青，五官因为缺氧而极度扭曲。

当他把白布揭开的一刹那，杨忆美这个做医生的，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的人却把脸别转到一边。因为她实在不忍看这样的场面。

“长得很漂亮……”她听到溥铦这么说：“和她姐姐一模一样。”

那一刻，忆美，流泪了……

第96章 人言可畏

皇后早产，腹中的胎儿一生一死，她自己也险些命丧黄泉。这个消息一传开，舆论再次哗然，在同情惋惜的同时，他们也把矛头直指内务府的办事不利，思想昏庸。这让本来就躺在病榻上半月有余的祁老太爷差点因此而死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来，老头子干的第一件事便是上书皇帝，引咎辞职。

他的举动顿时让内务府上上下下人人自危，一时间溥铦在颐和园的御案上摆满了这样的请罪折子。溥铦一再留中不发，他们就一再上书。来来回回数次以后，溥铦不得不勉强自己从丧女的悲痛走出来，去回这些虚伪的请罪折子。他准了祁家老爷子的请辞，同时也将内务府里的大小官员各降了一级。

数日来的心惊胆战终于有了结果，底下人一片皆大欢喜的高兴。

可是溥铦却问忆美：“他们认错，我女儿能活么？”

忆美能回答他什么，只是沉默地望着。

他望着远处，自答道：“不能。”

在那段时间里，忆美在颐和园的出入次数很多。那时文雪高烧不断，刚出生的格格也状况连连。杨忆美由于是第一个经手主治的医生，了解的情况比其他医生要清楚，所以她经常得陪着别的科室医生来这儿会诊。也因为这样，那段时间里，颐和园里经常能闻到医院里才有的苏来水的味道。

溥铦经常能在妻子或女儿的住所里遇到她。由于苦闷，他问除了病人的病况外，也会发跟忆美交谈一会儿。很快，忆美之前与皇帝皇后的关系被别人挖掘出来，颐和园的人们对她再次另眼相待。

文雪听得到这些风言风语，有一次，她会笑着揶揄忆美：“我最近可听了不少你们的事。”

忆美用听诊器在她胸口上摁了几下，然后缠好听诊器问，挨着她坐下，睥睨道：“我和谁？”

“生气了？”文雪偏着脑袋问。

“我要生气我就不来了。”忆美垂下眼帘帮她把被子掖好：“那帮人就是无聊，你听他们的——你是不是怕我勾引他？”

“哪有。”她还否认。

“你呀，我还不知道。”忆美点点她的鼻子说：“心里想什么憋不住的。你也不想想，我要勾引他，用得着到现在么？当年他在英国的时候，我只要稍微实战一下我成熟女性的魅力，他不早成我的了？”

她的话明显是玩笑话，文雪听了笑起来，不过她腹部上的伤口刚刚拆了线，所以她笑起来很轻。

“你现在呢，当务之急是调养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多吃。”忆美摸着她的脸颊说：“看看，人都瘦了多少圈了。今天听太监们说你昨天又没怎么吃。”

“没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你现在伤口虽然拆线了，但不是拆了线就万事大吉了。你的伤口还没完全长好，得多补充营养。知道么？”

文雪笑笑说：“你真像我额娘。她昨天来的时候，也跟你说一样的话。”

“那你不听我的，总要听你母亲的吧——吃饭总比吃药好。”忆美十指紧扣着文雪的手说：“其实他很爱你，只是不爱把那个字挂在嘴边而已。”

文雪看着她，未置可否。

她又说：“其实，这些日子他也不好过，毕竟……”

“……我知道”文雪眼睛望着别处，眼圈红了。

“你也要从这个阴影里走出去，”忆美紧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你还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有的事情，你们是必须要去正视的。”

“大姐……”文雪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

“世事无常，很多事都想不到。看开点，也要坚强点。小格格现在都那么坚强，你这个当妈的也得比她更坚强不是？”

文雪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哽咽地问：“那孩子是什么样？”

忆美不想回答，把脸转到一边：“你和他一样，都是爱自我折磨的人。”

“我想知道……”

“和小格格长得一模一样。”

“格格长什么样……”

“你好了不就能去看她了么？”忆美捧起她的脸，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我是不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

“哪里，你是个好妈妈。天底下没有不称职的妈妈。”

“可是……我让一个孩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