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存：一树桃花春带雨(141)

现在她已经二十四岁了，不再是那个何妈嘴里的“小姑娘”了，而那个何姆妈也去世十好几年了。

她看着眼前的幔帐，从梦魇里带出来的泪水缓缓留下，心里那股惆怅还是无法释怀，她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什么都过去了，只有眼角的泪水是真是的。

她闭上眼，又重新睁开，眼珠转了两圈以后，目光还是落在旁边为她换瓶的护士身上。不过她当时不知道这是个护士，在她眼里，这个人只是一个影子，穿着一身白。

护士小姐习惯性地看了看她扎着吊针的手，发现她的手指有动，便探头进去。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对方的欣喜全写在脸上了。

“皇后醒了，皇后醒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顿时引起一阵骚乱，很多日夜守在这里的宫女太监想往前涌，但都被忆美拦住了。她让他们出去。

文雪看着眼前这个人的影子由远至近，五官渐渐清晰起来，她伸出手，艰难地说：“杨姐……”

忆美看着她脸上是宽心舒展的笑容，她轻轻地刮着她的眉毛问：“你知道你睡了几天么？”

文雪困惑地摇摇头。

“睡了整整六天，不吃不喝的。我们怕你挺不住，只好给你挂葡萄糖了。”忆美坐在床沿

上，望着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饿……”

“肚子感觉饿就好！”她转过脸，中气十足地喊道：“小刘——”

刘疏宝着急忙慌地进来，满脸都是灿烂笑容。显然他也得到准信儿了。

“娘娘醒啦？”

忆美笑着点点头说：“娘娘饿了，传……传……”

“传膳。”刘疏宝替她说出来了。

“对！”忆美眉开眼笑地一合掌：“就是传膳！”

文雪没想到自己睡了一觉，竟能让别人这么高兴……

溥铦得知妻子醒来的消息后，在窗户上留个一晃而过的身影。文雪没有看见，忆美看到了，她知道这是他来了。

她对文雪说：“他来了。”

文雪躺在床上冷冷地往窗棂上瞟了一眼，没讲话。

“他在外面……”

“他不进来，就是不想进来。”文雪的声音依然很低沉。

“他可能是等你让他进去。”忆美看着她说，她希望这两个过去老在她家里闹来闹去的年轻人能够和解。毕竟他们还很年轻，未来的路还那么长。

可是，文雪却把眼睛闭上，偏转了脸说：“我不想见他。”

还是赌气。

忆美深深地叹了一口，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文雪的脸色又变成了刚开刀时的苍白，原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了。这时候，有人迈步进来了，是溥铦。

他一进来，忆美就意识到自己该离开。可是文雪却伸手抓住她说：“杨姐你别走。”

溥铦把目光投在她身上，隐隐中乞怜的神色。忆美扬扬眉，把嘴向下一撇，一副要笑要笑

的样子。溥铦顿时感到很难堪。

“别这样，”忆美轻轻把手推开文雪的手：“我还是出去吧，让你们两个好好谈谈。”

然后不等她再说，就急急地出去了，在外面把门给关了。

刘疏宝端着皮蛋瘦肉粥从外面匆匆赶来，看她把门关了一脸疑惑：“这……”

忆美把手指摁在自己的嘴唇上，无声地说了句：“嘘。”

阳光透过玻璃透射进来，屋子里是一派暖意的光辉。

溥铦慢慢地走过去，看得出他心里也忐忑。文雪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可是当他走到跟前时，却把视线移开了。

他双手握着她冰凉的手，她仍然不说话。她其实知道他想要她先说话。

由于长时间输液，她的手像冰块一样寒人。叶脉一样的的血管因为挂瓶时间太长，而鼓

起，粘在上面的医用胶布上还黏着的止血的棉花团。他轻轻揉着她手背上的出血点，一声不吭。

“皇上……”她声音喑哑地开口了。

溥铦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在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这么叫他。他愕然地看着她，片刻

后，神色恢复了平静。

“你废了我吧。”她语调还是很刻板。

“你没有犯错我为什么要废了你。”

“那你就……”文雪抽出手，转过身，面对他：“放了我吧……”

说完她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流下。她显然是不想让溥铦再看到自己流泪，把脸埋进了被窝里。

“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走出门，忆美站在外面的长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景色。她的脸上是中年女人才有的没落表情，这让她整个人的侧影显得很孤单。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脸。看到是溥铦，眼神中立刻有了欣喜和期盼。她是希望两个人有好

消息的。

“她说她要出宫。”溥铦说这话时，脸色是淡漠的。

忆美怔住了。

“我同意了。”

忆美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像锥子一样，溥铦感到自己被蛰了一下。他把脸转向外，闭上

眼，仿佛是享受阳光一样，脸上是释然的表情。

“你还爱她么？”忆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冷静而沉闷。

“我……”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不知道。”

“你心真狠。”

“我觉得你比我更狠，”溥铦眼梢瞥她一眼：“我要是不打电话，你是不是就真的不再来了？”

“是。”她冷冷地看着他说：“这个答案你满意了么？”

“满意，很满意。”他再次闭上眼，表情逐渐黯淡下来：“其实，你和她都是心狠的人，要比我自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