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存:一树桃花春带雨(198)
可见她在这里已然独处了很久了。
文雪回过脸看着儿子,夕阳下她的微笑显得勉强又惆怅。她没讲话,只是轻轻用手指点了点身旁座位,意思是让儿子坐。
“妈,杨姨走了。”毓峰挨着她坐下后,这么说。
“你跑哪儿去了?你杨姨找了你很久都没找到。”文雪轻声轻语地讲:“她是想跟你道别。”
“你为什么放她走呢?”毓峰紧盯着她的脸,小声问。可能是因为身在教堂,周围肃穆静谧的气氛不由地让他们母子放低了音量讲话,都怕惊着谁。
“她跟我们一起回去不好么?”
“她也有自己的家呀……”
“可她的家又不在北京,与其让她一个人回到那冷冰冰的宿舍里,还不如让她跟我们一起过
呢。”
文雪会心地笑了,她能理解儿子的善良。
“如果是你,你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寄人篱下么?”文雪搂过他,脸颊贴在他的头发上。
“吃的用的又不用自己花钱,有何去不得?”
“可你杨姨她不你啊,她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你,”她点了点毓峰的鼻子:“还太小,不懂事。”
“寄人篱下有那么不好么?”
“这个词就不好。”
毓峰不讲话了,他垂着眼睑想了一会儿,突然问:“妈,你说杨姨她还会结婚么?”
文雪吃惊地挑挑眉毛,盯着儿子的眼睛问:“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人不结婚就不能有孩子了吧?”毓峰仰着脸接着问。
“按常理说,是这样,”文雪搂着儿子的肩膀,轻轻地晃着:“但也有人,结了婚也没有孩子。”
“那杨姨以后要是没结婚,我们给她养老吧。”
文雪笑起来,她亲亲儿子的额头,感觉心底里的那些阴霾被驱散了一点儿。
这时候,教堂的大门开了。文雪闻声回头,发现一个修女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安慰你跟
着他们。
这是个洋嬷嬷,年纪比他们平时看到的女孩儿要大上好几轮。可是夕阳下,她那张白皙的脸像镀了一层铬似的容光焕发。
她还是假案过些世面的,当意识到教堂里坐的母子是寄宿于此的皇后和二阿哥时,她脸上
的笑容只是微微一愣,之后又变得谈笑自若了。
倒是文雪的表情稍稍有点紧张。她是见过她的。当初一搬到这里来时,就是这位洋嬷嬷率
领众人迎接她的。在此之后,她就在后院养病了,两个人的见面也是与日俱增。不过她们碰面
的时候基本上都没讲过什么,倒是文雪手底下的丫头们跟她打的教导比较多。
据她们讲,那她是个挺有意思的老太太。
“陛下是来这里祈祷么?”洋嬷嬷一边走向经坛,一边问文雪。
文雪有些踌躇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在她看来,在以为坚定信奉天主的修女面前,
说自己不信神是一种冒犯,或者不尊重。
而眼前这位更是老太太数十年如一日地侍奉她心中的天主。据说她每天必将在日落前来到教堂,亲自将经坛上的白蜡点燃,然后再在圣母面前闭目祈祷,一直到黄昏结束,黑夜来临。
“马上就要走了,我再到这里来看看。”文雪语焉不详地说。
洋嬷嬷听后,笑了。她手正拿着一支滴着蜡油的白烛轻快地穿梭于经坛上的蜡烛之间,一簇簇火苗在这一来一往、再来再往中,被一一播撒到了经坛上的各个角落。圣母的脚下迅速变成了明晃晃的片,烛光比院内的杨广还要耀眼。
外面的天色又暗了一些,教堂内里的光线也随之变得暗淡。经坛上的那些烛光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醒目了。
嬷嬷点完最后一支白烛,转过脸时候,竟发现皇后还在这里。她不禁喜出望外,嘴里发出一连串欣喜的笑声。
她一直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太太。
她的笑让文雪感到难堪。虽然文雪也给她支应的一笑。但这笑容连她本人都觉得僵硬。
她很不开心。
这一点连那位洋嬷嬷都看出来了。
“陛下您为什么不高兴呢?”老太太伸手去关文雪身边的那扇窗户。玻璃的反光在教堂里一晃而过,同时也晃花了毓峰的眼睛。
“妈。”他摇了摇母亲的手:“我们走吧。”
文雪摇摇头,然后对着毓峰的耳朵小声说:“到边上玩去吧,妈妈有话要对这个嬷嬷说。”
“我出去吧。”他自作主张道。
文雪佯嗔地皱皱眉,指着对面讲:“只能在哪儿。”
毓峰失望得叹口气:“唉——”
“千万不要动蜡烛,玩火。”
“那我还玩什么呀?”
“听话。”
“那我能让大黄进来么?”他再次提要求。
文雪依然是紧锁眉头。她冲儿子做了个手势,意思很明白,仍然是不许。
毓峰兴致全无,垂头丧气地走到母亲指定的地点,然后就把脑袋搁在前排座椅的椅背上,衣服没精打采的模样。
洋修女看着他,不禁莞尔一笑,她回过脸对文雪由衷地说:“您的孩子很可爱。”
“谢谢,”文雪也看着毓峰:“他是着急回家了。”
“您今天也要回家了,可您为何这样……”老太太想了想,很不自信地讲了一个词儿:“心
事重重呢?”
文雪讪讪地笑笑,低下了眼。虽然现在她很想倾诉,但是她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甚至
不知道该不该说。
“您不开心?”对方又试探地问了一句。
“嬷嬷,”文雪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您说,人真的懂得如何去宽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