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存：一树桃花春带雨(95)

溥铦站在一条狭长的胡同口，望眼欲穿地盯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见一个少妇模样的就要努着眼盯上一会儿，等走近了才发现不是。如此反反复复数次，他仍不气馁，满怀希望地照等不误。

终于，仿佛就等光明的人看到了第一道的晨曦。他双眼一亮，人瞬间变得兴高采烈。就像一个困在孤岛的人看到救星一样，兴高采烈地挥动双臂。

来人一手举着阳伞，一手挎包，远远地望着他浅笑。她抿掉手上冰棍的最后一块奶油，顺手一丢，快步向溥铦走去。

“怎么这么久才来？”打过招呼后，溥铦问。

“没迟到吧？”杨忆美有点迟疑地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我卡着时间算的。”

说完，她又笑着打趣溥铦：“让你这么大一个官在太阳下等我，实在过意不去。”

“别骂我了，还‘官’呢。”溥铦拉她走：“走走，到家聊去。”

他们进了胡同，里面的阴凉让忆美觉得撑着把遮阳实属多余，所以她把小伞给收了。

“文雪呢？”她问。

“去我爸妈家接孩子了，”溥铦说：“请你够难的，推了几回才来这么一次。”

“医院事多，”忆美东张西望地问：“你家在哪儿？”

溥铦没答话，走了一会儿，才在摆着一对石鼓的校门前停下。“进去吧。”他说。

“这儿啊？太惨了点吧？我还以为是那种朱红大门，上面还有铜钉……”

“想什么哪？这后门。”溥铦笑着引她进去，“走正门怕你受刺激。”

忆美不以为然地笑，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有山有水有池塘，风吹杨柳，真是诗情画意。

“我可真受刺激了，”她边走边看，瞧着什么都新鲜：“不错诶，我要有这么一套宅子，

少活几年都值了——我索性把医院的工作辞了，到你们家来做私人保健医生吧？”

“不辞也行，欢迎你来，有的是房子。”

忆美斜他一眼，笑了：“烧包。”

“我是真心实意的。”

“算啦——其实我也有地方住，跟这里虽然没法儿比，但我一个人住也知足了。”

溥铦满腹狐疑地看着她，难辨她这豁达是真是假。沉默片刻，还是问了：“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她没看他，眼珠净盯着房子和迎面过来的漂亮丫鬟了。

“就没想再找一个？”

“找？找什么？”忆美微微愣神。

“你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忆美笑着摇头道：“没想过。干吗再找？每天我都有事忙，日子过得挺充实的。”

溥铦仍是一本正经。她绷不住乐了，“别这样，我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

“我们挺替你担心的。”

“我这个年纪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望着远处说：“现在，我就想和我自己过。”

这时，文雪他们娘儿仨才回来。毓峰赖在妈妈身上不肯下来，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行。毓崢被冷落在一旁，看着弟弟在撒娇怪吃醋的，一路上都闷不吭声，动不动就冲弟弟翻个白眼。

跨进院里时，文雪再也抱不动了，站在原地高声喊：“溥铦——你儿子欺负我！”

溥铦闻声出来，忆美也紧跟其后。文雪看到杨姐满脸仿笑，像使出吃奶的劲儿似的，把快要出溜下去的儿子再往上托了一下。

“杨姐来啦！”她亲热地说。

忆美也冲她点头微笑打招呼。毓崢这回看到忆美学了乖，规规矩矩地喊“阿姨。”毓峰也扭过头看客人。

“这是毓峰吧？”忆美这才发现他脸色星星点点地涂着紫药水，“怎么了这是？”

文雪横了溥铦一眼：“你问他。”

“怎么回事？”忆美扭头问。溥铦面有难色地站在一边，支支吾吾。后来抢在文雪开口前，假装殷切地抱起老大往房里走。那速度比脚底抹油的都快。

文雪看着丈夫的背影直摇头。她叹口气：“都是他。孩子不懂事，他的书给烧了。他二话不说，飞起一脚就踹，孩子哪儿经得起，整个人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脸就磕破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瘤疤，破相。”

忆美皱着眉头听，再看见溥铦第一反应就是指责。“太不应该了你，怎么能这么打孩子呢？要是残废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文雪忧心忡忡地看儿子一眼，不吭声地坐到一边。

“哪儿至于……”溥铦说。

“敢情踢的不是你，下手这么没轻重。会当爹不会？孩子犯错要说要劝，哪儿能硕打就打？——有没有脑震荡？”忆美转脸问文雪。

“看的是中医，不清楚。不过孩子说话还好，没傻。”

“还是得查查，我们那儿有放射科。我帮你联系联系。”

溥铦听了也后怕，忙问：“有那么严重么？”

“现在知道怕了？”文雪戗戗他：“早干嘛去了？今天我去你家，挨了多少训，好像是我弄

的——没回他做的孽都是我善后，他都成习惯了。”

“这不是你让我管他么？”溥铦很不服：“都是你平时老爱在他们面前训我，弄得我根本就没为新了。非逼我使用暴力。再说你也没少打他们啊，怎么在你手里就那么瓷实，在我这儿一脚就踹傻了？”

“男人和女人的力气能一样么？”忆美忍不住笑了。她对坐在旁边的小哥俩说：“你爸爸像不像小孩儿？”

毓崢报以一笑，毓峰则愤然说道：“他就会欺负小孩儿！一点也不像个爸。”

此言一出，大人们全楞了。还是忆美先回过神来：“那检查不用做了，这孩子挺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