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带雨(118)
又或者,她其实,并不愿意责怪母亲。
很久,很久,她慢慢地抱住了母亲的脖颈。重复说。
“妈妈。”
她轻轻地,语气很温柔:“我也爱你。”
她介意那些伤害,介意那些痛苦,她忘记了一切,她无法释怀。
但她是爱她的。
她捧着妈妈的脸,望着她与她相似的,近乎如出一辙的眉眼。
曾经司徒厌对这样的爱很不解。很困惑。但她从不质疑妈妈爱她。
就像她虽然不接受陆翡秋的爱,但从不质疑她。
爱与被爱皆是痛苦。
她的亲人就这样握着刀锋来爱她。
翠翠是山上无忧无虑的精灵,而司徒厌是母亲扭曲之爱的结晶。
她轻声说:“妈妈,我好冷啊。”
在她离开的那个晚上,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跟妈妈讲的,她想跟妈妈讲那一座座缭绕着云雾的远山,讲山岚里像鸡蛋黄一样的夕阳,讲她的翡翡发现了那个躺在草丛里的姐姐,讲开在山腰的三角梅,讲那一阵下在翡杏村了无尽头的漫长梅雨季节,还有那一列一列轰隆隆开往过去,但被她错过的c346号列车。
讲她终于学会了以另一种,更温柔的方式,去爱一个人。
最后再讲一讲,这些年,与她不期而遇的每一场春天。
“好冷。”她紧紧抱着母亲,慢慢哽咽出了声:“好冷啊……”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慢慢笑了。
她好像摆脱了现世的悲伤与愁苦,眼里似乎有着一场明媚的春天。
“翠翠。”她说:“回家去吧。”
周遭的寒冷慢慢褪去,她在一种温暖中慢慢地,怔怔地睁开眼睛。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外套,外套里贴着暖宝宝,沈墨卿把她抱在怀中,往山下走。
周身漫天飞雪,远处有狼声嗥叫。而在山中小屋冻僵的身体,终于慢慢在她怀中回暖。
沈墨卿哑着嗓子问她:“还冷吗。”
她的头发沾着雪花,眼睛里有今夜失怙的白色月光。
司徒厌抱着她的脖颈,吻住了她。
被她紧紧握着的车票被风吹散,混进了漫山大雪中。
她们终于回到了那段独属于她们的时光。
——只属于她们的,那段隐秘的,沉默的,漫长的,又短暂的,被人遗忘的时光。
第62章 旧梦
下山的路很陡,也很滑,沈墨卿抱着司徒厌,走得很慢,也很小心。
司徒厌问她:“你是不是常常来这里。”
沈墨卿轻声说:“也没有常常。”
“白母说你……”沈墨卿顿了顿,好像有点忌讳那个字似的,没说出口。
“死了是吧。”司徒厌撇撇嘴,“我都听见那个女人说的了,一路上都在尖叫,说什么你害死了翠翠,吵得我眼睛都合不上。”
“我离家出走跟你有什么关系。”司徒厌说着,看到沈墨卿的睫毛一片白,她伸手,拂去她睫毛上的雪花。
她说:“你以为我是去找你的吗。笑死,怎么可能。这事儿太掉价了。我才不会做。”
沈墨卿:“……”
沈墨卿的脸颊本就是一种清透的白,被风一吹,显得人更白了,她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你没有来找我。”
司徒厌:“……”
这明明是司徒厌想要的答案,但真听到了,又莫名觉得一肚子气。
寒风呼啸着,周围的山在落雪中,都是一片白,皮质的靴子深深陷进苍白的雪中,像人心一般不知深浅。
“你以为我死了?”司徒厌想了想,又说:“那你每次来这里的时候,不会很伤心吗。”
远处的树垂着冻枝,覆着一片一片白银,沈墨卿想起了那段不算遥远的日子。
她结束高考后的第一天,沈清妍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只是很平静地说:“卿卿,你不应该参加中国高考,应该来美国留学。”
“当然,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恭喜你,高考结束了,你可以选择在这个暑假去旅行了。芬兰的罗瓦涅米,波兰圣玛利亚教堂,法国巴黎,意大利佛罗伦萨,还是来美国看妈妈?”
隔着冰冷的屏幕,沈墨卿无法确定,沈清妍最后一句话是诚心邀请,还是说,只是一场母子间的简单客套。
曾经她也去看望过母亲,不过区别不大,只是从一套a市的别墅,换到了纽约州的长岛别墅,不远处就能看到曼哈顿的天际线。
她沉默半晌,平静地说:“谢谢母亲,不过我目前没有旅行计划。”
第二天,她独自一人,乘上那辆有些颠簸的绿皮火车,一天一夜,来到了翡杏村。
火车白天很吵闹,但能看到窗外的跌宕的远山,夜晚很安静,偶尔会有孩子的啼哭,沈墨卿睡不着,往窗外看。
如果足够幸运,那晚天气很好,那么她能在起伏的群山之上,看到一枚闪光的月亮。
因为白父植物人,加上沈墨卿给她的索赔,白母早就已经搬到了a市。
老房子早就空了。杂草横生。
她给了白母钱,拿到了老房子的钥匙,来了,就暂住在这里
其实不管去芬兰,波兰,法国,还是意大利,美国,又或者来翡杏村,她都是个过客而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拿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以后。
她又往这里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回到这个地方来。
也许是沈宅太大,太空,太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