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到底在等谁(163)
咚——
一声足以盖过雷声,还要浑重悠扬的钟声回荡在天地间,拨开了黑云,透出阵阵金光。
这阵金光穿透黑云,破开虚空,钟声一声接一声,让天罚中止,也让漫天的天雷停顿。
这是从哪里来的钟声?京月再度睁开眼,鲜血让她的眼皮难以睁开,睁开了,也是眼前一片血红。
她恍然间看见了万佛腾云,佛光普照。但她爬不起来,浑身的骨骼都被天罚劈碎,只得狼狈地匍匐。
“菩提雪。”为首的佛陀没有开口,但声音响彻虚空。
她垂下了头,不言。
“你如此,何苦。”佛陀幽幽地叹息。
京月:“……”
京月开口,声音嘶哑,断续:“不……苦,顺心、而为,罢了……”
“你想清楚了吗?”佛陀看着她,道。
菩提雪归位,是回到万佛之境的。但菩提雪显然是不愿回到万佛之境去,尽管如此,祂也不能眼看着菩提雪就这般死去。
京月竭尽全力,终于颤抖着,磕了一个头。
她道:“弟子,愿……剥离神骨,毁去神格,入生老……病死之轮回,惟愿能与江姓之女江知缇、厮守,修成正果。”
“菩提雪!你怎敢!”天道法则再度出声,它不敢置信,京月竟然会为了能与那个凡间女子厮守这般做。
佛陀垂眸望着她,不作声,也没有举动。
京月在原地抬起仅剩的一只手,穿透自己的腹部,摸到尾椎处那一柄神骨,在佛陀的凝望下,她额头青筋凸起,冷汗与鲜血一并沁出,闷声低吼着,到最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硬生生将那柄神骨连血带肉地抽离!
这幅景象过于残酷,天道法则也噤了声,天雷不再闷鸣。
京月疼到在原地不住地抽搐,这比抽离神魂还要痛苦上千倍。但她没有掉一滴眼泪,抬起头,看向佛陀。
她没再开口,因为已经疼到无法出声。但她的眼睛依旧灼灼,盯着佛陀,意思便是,她已经将神骨剥离,接下来请佛陀抹去她的神格,她不愿再做神明,也不愿再当菩提雪,忍受万年的孤寂。
孤独,太可怕了,她现在才发现。所以当她的漫长生命里,能够出现一个江云湄是何其幸运。
从来都不是江云湄幸运遇见她,而是她幸运,能够遇见江云湄,能与她交织缘分。
说到底,她才是江云湄命数中的劫难,京月苦笑。
佛陀叹息,抬起手掌,道:“你当真不悔?”
京月缓缓合上眼眸,以表决意。
抹去神格不会比剥离神骨轻松,更为尖锐的疼痛,无法挣扎的困顿,昔日被抹去神格的是山禅雾,如今是菩提雪。
凄厉的惨叫再度响彻,京月攥紧了指骨,一声脆响,因为痛楚,她攥碎了自己的指骨。
神格抹去,神骨剥离,她从此与凡人无异,要进入生老病死轮回之道。
她用这个代价向佛陀换取江知缇复活,换取一世的厮守。她也只能如此,再多的,佛陀不会同意。
天道法则悄然退去,黑云与天雷也渐渐消散,天光大亮,佛光笼罩,万佛慈悲。
江知缇的尸体被地藏菩萨点化,脖颈处的伤渐渐愈合成一道狰狞的伤疤,京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江知缇的胸腔处从死寂一片,渐渐地有了起伏,蓦然间热泪盈眶。
亲手剥离神骨时她没有掉眼泪,抹去神格时她痛极了也只是攥碎了指骨,这时候见到江知缇胸腔处意味着活着的起伏,她却痛哭出声,泪水如河流一般混着血一并留下,终于尝到了口中的腥咸苦楚。
她再度向佛陀重重叩首,是在叩谢佛陀的成全,也是庆幸这般的劫后余生。
……
安永六十二年,谢杜娘即位,尊号玄明女皇。经历过髶魔入侵的人间正是民生凋敝,百废待兴的时候,女皇谢杜娘展露出在政事上的远见卓识,推行出一系列开明的治国方略,将理政的重点放在支持农事上,给予农民各种优待鼓励,仅在安永六十四年,便使得民生元气恢复。
安永六十五年,女皇谢杜娘以雷霆手段裁去冗余官员,进一步安民;更改旧制,鼓励百姓科举入仕为官,且不拘一格选拔人才,虚心纳谏。
安永六十六年,女皇改年号为盛绥。
盛绥三年,人间再现繁华盛景。
盛绥四年,有一座小茶楼悄然扎根在京城的角落,掌柜虽头发斑白,但模样相当年轻,据说曾经是玄门中人,但因故一朝修为尽散;负责算账的账房先生也年轻,但是个独眼,半边的容颜遮掩得严严实实,据说是毁了容,不过,饶是只剩下一只眼睛,收银,算账的功夫丝毫不差;茶楼里只有一个伙计,小伙计也年轻,看着还未到弱冠之年,却是个独臂,可哪怕只有一只手臂,上茶的功夫也比别的伙计还要快,也更加利索。
如果怕找不到小茶楼,小茶楼外还拴着一头老黄牛,只要见着老黄牛慢悠悠嚼草的模样,便是寻到了。
盛绥五年,前朝女将军唐年茹将唐家军兵权交付于女皇,并宣告辞官还乡;同年六月,一直翘首以盼三生坊能够重新开业的老客们收到掌柜燕吟消息,三生坊不再重开。
同年十月,有小道消息传言,前朝将军唐年茹与三生坊掌柜燕吟一路往西南处游行,据说那是妙音门派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