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何安(115)
分明说着狠话,语气却是再柔和不过,叫人心甘情愿又没头没脑想去信服。
迟疑几秒,叶芷安说:“我知道他是谁。”
纪浔也不想跟她谈论这个话题,就没往下接。
“我刚才想起来了,其实在昏迷前,我有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是烧烤和薄荷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纪浔也岔开话题,“为什么想到要打给我那个号码?”
叶芷安愣了愣,无措一阵后,不答反问:“你以前打给我那么多通电话,为什么都不说话?”
“怕我一开口,你就会挂断电话,然后又把那个号码拉黑。”
叶芷安只觉自己被人灌下极度辛辣的烈酒,喉管经历一阵难忍的灼烧感后,余味是绵长的酸楚。
她尝试用回忆里的甜驱散这种让人舌尖发麻发胀的味道,无果后,讷着一张脸去看他,他的眼神是另一种苦涩的感觉,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他变成了寥寥的白雾,那么轻,那么脆弱。
“为什么你只在冬天给我打电话?”
“为什么你没把那个号码拉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紧接着淹没于同一片死寂中。
他们都在等对方的回应,有宣战的意思,更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最终先打破沉默的是叶芷安,她依旧没有回答,而是挑起一个全新的问题:“如果能开口的话,那些时候你想跟我说什么?”
“太多了。”
纪浔也低垂着眼帘,自嘲一笑,“偶尔几次也想狠狠质问你。”
“你现在说吧。”她突然很想听。
事先在脑海里排练过千次万次,这会纪浔也开口得毫不费力,甚至连语气声调都能拿捏到精髓,实实在在质问的口吻:“叶芷安,你知道吗?柔情蜜意的关怀和爱护,自我牺牲式的保护,对我来说全是狗屁。”
他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没那么狰狞,碍于台词本身并不温柔,再往里掺些真情实感,眼神里的阴冷根本控制不住。
“我不需要你这么做,我只希望你在我面前,能不那么清醒。”
稀里糊涂地沉迷着,稀里糊涂地抽不开身,稀里糊涂地继续爱着他,而不是为了将他高高托举着,无视自己的情感需求,非要跟他分出一个毫无瓜葛、一清二白的未来。
纪浔也深吸一口气,“不过我最想说的不是这些。”
叶芷安咬着唇,默默等待他的回答。
又一声轻嗤后,他带出一句:“今天又下雪了。”
她眼皮一颤,怔忪不已,转瞬听见他用沙哑的嗓音补充了句:“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总在冬天打给你——不是冬天才打给你,而是我只在下雪的时候打给你……你不在的日子里,北城下了三十七次雪,可笑的是,我没有一次能见到你。”
一旁的桌几上放着台加湿器,雾气在橙黄的灯光下不断散开,化成水汽弥漫至房间的各个角落。
叶芷安感觉自己皮肤黏黏糊糊的,心脏也是,湿答答,被水珠形成的雨幕往下拽。
忽而想起大雪纷飞那天,她躲在电话亭同他遥遥相望。
她说,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下雪,她就能在北城见到他。
她还说,可惜北城的雪天太多太多,而她总见不到他。
回神时,她的手已经被人握住,纪浔也说:“以前混账的时候,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天,时间对我来说,就是这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东西,跟你分手后,我才知道它原来这么慢。”
他闷笑一声,“原来熬过四年要这么久。”
她欲言又止。
他又说:“我们昭昭真厉害,当初竟然能喜欢我这种混账,一刻不停地喜欢了整整四年。”
她没忍住问:“纪浔也,你是不是——”
是不是故意拖到四年后,才制造出一场场意外和我相遇?
是不是想用这种方式,体会我当初的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有太多话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只能安安静静听他往下说:“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我们唯一进行过的赌注?那次是我抛出来的,我说要是冬至能下雪,我们就到此为止,那么昭昭,你现在还敢再跟我赌一次吗?用你身上所有的筹码。”
叶芷安愣愣抬头,朦胧中似乎看见了他身体里同样残缺的拼图,亟待填合。
许久,她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这几年,你爸打过你吗?”
这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纪浔也稍怔后摇头。
“他还会逼你下跪吗?”
他终于听明白了她想表达什么,“他暂时没那功夫管束我。”
她不依不饶地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要你跪下,你还会听他的吗?”
“不会。”他回得毫不犹豫。
她又沉默了会,将话题绕回去,“你要赌什么?”
这答案其实不难猜,但这一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揣度。
“还是赌今年的冬至会不会下雪,要是下了,我们复合。”
第45章 45 第六场雪
◎“昭昭,我等得起。”◎
纪浔也透支了勇气, 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大脑出现转瞬即逝的空白,紧随而来的是自我怀疑和茫然, 同她看不出任何撒谎或哄人迹象的眼神交接后, 愉悦感才逼退所有不安情绪。
叶芷安忘了有多久没见他如此纯粹地笑过, 说没有一点动容是在自欺欺人,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谁,会比她更希望他能过得好好的。
只是被吊桥效应和他大半夜不管不顾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感动支配下,应出那声“好”的她依旧不确定, 待在他身边, 对他来说, 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没准会和四年前的赌局一样, 继续有一方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