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后宫升职记(180)
“今日的事,云儿是不是觉得委屈?”
旁人听来,会觉得皇帝的话问得古怪,孙云儿分明大获全胜,有什么好委屈的。
然而孙云儿却知道,皇帝说的是别的。
她想也不想,立刻摇头:“妾没有什么委屈的。”
皇帝似是不信,并未出声应答。
孙云儿侧过头来,水晶宫灯的光芒较寻常宫灯更亮,照在她面上,莹然如月华。
这么一副冰雪般干净的脸孔,说的却是最老成的话:“亲手下毒的罗婕妤已然伏诛,这就够了,那背后教唆的人到底不曾亲手犯罪,也没人捉住她现行,难道只为了一些仇怨,就作株连的事?”
皇帝要的就是这态度,他最爱这女子的,不是花容月貌,而是适时的懂事和退让。
于是先前在肚子里盘算好的话,慢慢说了出来:“朕有意加封云儿为皇贵妃……”
“皇上厚爱,妾实实不敢承受。”孙云儿从前对于恩宠是欣然应允的,今日竟婉拒起来。
皇帝自然好奇,微微挑起眉毛看向孙云儿。
可惜夜色浓浓,孙云儿低头看路,不曾留意他的脸色,他只好出声相问:“云儿为什么不肯受?”
“皇上是明君,自然是要顾忌前朝和后宫的平衡,旁的不论,只说子嗣,只怕我还当不起皇贵妃这位份……”
孙云儿说着,长长叹口气。
她也不是有意谦逊,而是终于体会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皇后还好端端地在人世呢,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要除之而后快,元配正室都如此了,她孙云儿一个妃妾之身又如何?
宸妃到底不过是个宠妃的称号,虽然招眼,却还在谱上,可是皇贵妃头上这个“皇”字,可就不是那样好担当的了。
自开国以来,也不过才立了三位皇贵妃,一位是皇后无子,立了储君之母作皇贵妃,还有一位是皇帝惦记元配,不愿继立皇后,以皇贵妃之位代之,还有一位,是家中男丁皆为朝廷战死,特地恩封了一个皇贵妃。
孙云儿何德何能,敢与这三位相提并论?
如今她的要务,不是在后宫再往上爬,而是要将异己好好地约束一番。
皇帝仿佛能听见孙云儿肚子里的心声,侧过头来,又看一眼灯下的美人:“你管朕要宫务,是不是想自己作主,不受旁人辖制了?”
孙云儿无甚好遮掩的,一口应下:“是。”
容妃屡屡加害,可是从来都逍遥法外,计较起来,总是孙云儿受了委屈,这些委屈,她已经不做声地咽了下去,若是连一些事后的补偿也没有,那还不如不要争那些君恩圣宠。
皇帝并没嫌孙云儿鲁直,只点了点头:“容妃这人……和妃不是她的对手,你做事又太明公正道了,再添个丽贵嫔和宜贵嫔吧。”
话已说到这里,孙云儿干脆直问了:“既然皇上知道容妃并非善类,为何还是留着她在宫里?”
皇帝竟一默,不曾立刻出声答话。
何礼在前头听见宸妃的话,只恨自己生了耳朵嘴巴,连忙加快脚步紧走一段,借着转弯看看后头,见大宫女小内侍们也都识趣地往后退一退,这才放下心来。
沉默半晌,皇帝慢悠悠开口了:“容妃……她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
孙云儿最不喜欢听的就是作恶者皆有苦衷这样的话,可是此时是皇帝在说话,她只能静静听着。
容妃,不,徐咏,从前是个聪慧绝伦的才女,识经天纬地、治国安民之理,若是身为男子,则可出将入相,若是嫁入公卿之家,也能教这家兴旺发达。
可是她为了祖父和简王的宏图伟业,一声不吭地嫁进了简王府。
说不委屈,那是假的,哪个女子年少时不曾做过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美梦,可是简王与她并无半分情意,加之她容貌平平,实在是连相敬如宾也做不到。
后来入宫,年深日久,一日一日也就这么熬了过来。
别的妃嫔再不受宠,总能借由生辰或是子嗣见驾一次,偶尔侍寝一回,唯独她,连皇帝的金面也难见。
满腹的经纶,再厉害,在后宫也不过是绣绷上的一幅花样子。
渐渐地,容妃就变了。
变成什么样,不必皇帝说,孙云儿自个儿都已深有体会。
说到末了,皇帝感慨万千地叹口气:“无论如何,终究是朕对不住她。”
孙云儿摩拳擦掌要与容妃论一轮长短,谁知听见皇帝对容妃念起旧情,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然而也为这男人的心软而感慨,不知该说什么,干脆开句玩笑:“哦?八郎的意思,是要我放过容妃?”
“哎,哎,你这小姑娘,嘴顶厉害,朕不是那个意思。”
寂静夜色中,皇帝心绪畅快,倒学着寻常丈夫,对孙云儿服起软来。
“由得你去和容妃辩论,只要是以理服人,无论何种结局,朕不会拦着。”
孙云儿抬一抬眉毛:“皇上这是养蛊呐?”
皇帝轻笑一声,不再答话,伸手捏一捏孙云儿的脸颊。
何礼在黑暗中,愈发把自己站成一棵枯木。
他跟了皇上多少年,可从没见过皇上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