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一顿,哑声说:“圣者……”
“别紧张,我并不是想问你的罪。”阿日善看了眼幄帐里映出的人影,走近宝音,“想办法让公主服下。”
宝音讶然抬眸。
……
闻嘉煜的幄帐紧挨着其他官吏,阿日善来得格外小心。帐中点灯,昏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闻嘉煜半宿都没睡下,这会儿衣衫齐整,端坐着听了图雅的猜测和计划,说:“老师信我吗?”
阿日善这夜实在奔波,声音里带着疲倦,“我从不怀疑你对乌蒙的忠诚。但是白日图雅遇险,也的确与你有关吧?你想杀了她?”
闻嘉煜没有回答,沉默代表了默认。
阿日善隐隐知道缘由,可他不想点破。他说话始终像个传道者,这个时候还娓娓说:“你们是兄妹,手足不和则家国不睦,想要办成大事,需得同心协力才是。”
闻嘉煜不为所动,说:“如果不是图雅在中间瞎搅和,我和乌兰巴日的确可以同心协力。”
阿日善无言以对,他知道图雅在这件事上没有可辩的余地,只说:“你们要手足相残,至少不要在我眼皮底下。图雅是我带来的,我不能让她死在大周,但我无法承担图雅带来的后果,我会暂时把图雅药晕看押起来,你也不要再冒然行事了。”
闻嘉煜知道,这是阿日善的两全之法,自己也必须要给阿日善这个面子。
帐外有巡防的士兵走过,他抿唇停顿了一下,待人走过才说:“我总觉得不安。从中秋夜宴后,御前的巡防就加重了很多,我原本以为是殿前司吃中秋宴的亏才如此小心,但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这段时间只要我靠近圣上,周遭就好像有无数眼睛盯住了我。而且陆戎玉也有点古怪,他向来懒散,近来却日日杵在御前,根本没有给我单独面圣的机会。这次冬狩更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我说不上来。”
阿日善神色凝重,“你是说,他们已经怀疑你了?”
“我不知道,只是我的预感很不妙。”闻嘉煜警惕着帐外,说:“好在我如今在御前还有一些分量,他们没有证据,也不能随意动我,但无论怎样,事情都不能再拖了,何况在大周人的眼皮子底下看住图雅也不是长久之计,以免夜长梦多,必须让圣上早点做出抉择。”
阿日善问:“你想要如何做?”
闻嘉煜原本想用图雅推一把,可他低估了程慕宁的理智,既然如此,只能换个法子了。
闻嘉煜道:“我当初把武德侯交给了裴邵。”
他显然已经考虑过好一阵了,阿日善说:“你想把这件事透露给皇帝?”
闻嘉煜说:“我提醒过武德侯,只要他手里捏着账本,裴邵就一定不会杀他。那账本里记着他私下供给宫里的每一笔钱,为保皇家体面和朝局平稳,裴邵不敢随意杀他,可一旦圣上知道裴邵私下扣留武德候,他会怎么想?”
帝王疑心重,他定会以为裴邵与武德侯联手私藏了账本,甚至会以为此事是公主主导的。
届时公主再插手朝政,必又是一场天崩地裂。
这是闻嘉煜当初留的一步棋,只是他原想将这枚棋压轴下,等程峥对程慕宁的猜忌累积到忍无可忍时,再让它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眼下却不得不提前了,图雅的到来打乱了很多计划。
他后悔了,不该一时冲动利用宝音去传递消息,程慕宁没有杀掉图雅,会不会是察觉了什么别的?
在聪明人面前,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留下破绽。
思及此,闻嘉煜心中忽然急切起来。他眯了眯眼,压下心中的不安,说:“明日围猎我就将此事呈报御前。”
……
程慕宁在后半夜退了烧。帐中还点着灯,裴邵整宿没睡,才交替了巡防,这会儿坐在屏风那头和周泯说话。他们声音放得轻,程慕宁听得费劲,但大概弄清了现在的状况,待周泯退出去后,裴邵一掀帘子,就见她正歪着头。
裴邵顿了一下,率先走来摸她的额头,“没那么烫了,还难受?”
程慕宁摇头,拉下他的手腕说:“你是想让图雅去对付那个假的闻嘉煜?”
程慕宁的声音还哑着,裴邵把自己的热茶递给她,说:“猎场这个地方,想要死个人很容易,但这样死掉一个细作太可惜了。他蛰伏了这么久,费尽心思,总要发挥他的价值,只有把乌蒙的劣迹暴露在圣上眼前,他才会下定主意不再对乌蒙委曲求全。”
裴邵要把程慕宁推行新政的阻力减小,而不是程峥迫于朝廷的压力不得不迁就程慕宁的做法。
如果闻嘉煜只是莫名其妙地死了,即便死后再揭开他的真面目,也没人会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届时死无对证,乌蒙也不会承认。只有图雅把事情闹大,把水搅混,才有可能让程峥看到真相。
程慕宁倒是没想到这层,她手头的事太多,无暇与此人周旋,只担心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留在御前,会危及程峥的性命。
程慕宁思忖道:“图雅在使臣团里好像说不上话,未必能胜过闻嘉煜。”
裴邵说:“见机行事,我会帮她。”
程慕宁了然地挑了下眉。
见她又开始急剧思考,裴邵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再睡会儿,养精蓄锐,天亮见分晓。”
裴邵把她手里剩下半碗茶喝尽,用被子将程慕宁的头兜住。
程慕宁从被褥里钻出来,“不睡了,睡够了。”
她倒是睡饱了,一场高烧过去面色红润,但裴邵他今夜忙碌,公务在身还挂心程慕宁的病情,他俯身让程慕宁看他眼下的乌青,“我还没睡,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