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309)
“那你给钱了吗?”
“给什么给?我没叫他赔我就不错了!”瓷器商愤愤不平,“要不是我稻草包得厚,他就该给我赔钱了!”
伙计跑来问:“二位您要点儿什么?”
沈青越:“我瞧见你们好像刚买了鱼?”
伙计:“刚刚收到几条草鱼,咱们店鱼都是现杀现做的。”
沈青越:“草鱼啊……有烤鱼吗?”
伙计愣了愣:“烤鱼?抱歉没有,咱们主要卖鱼片、鱼丸、鱼肉粥,鱼汤面、鱼汤饼、青菜面之类的,小菜也有咸水豆子,豆干,肉干,咸鸭蛋。”
沈青越:“那要鱼汤面吧,能加鱼丸吗?”
伙计:“可以!”
姜竹:“我要鱼肉粥,再来两张饼。”
等饭菜时,沈青越竖着耳朵听那几个船商的抱怨,大概弄懂了是怎么回事。
本地的农户都在家秋收,码头缺人手,现在还留在码头干活的都是没地没庄稼的人。有渔民,有闲汉,也有专门就是做苦力营生的,但大多还是平时找不到什么活儿的难民。
庄稼汉们干活儿虽然不如专门做苦力营生的会使巧劲儿,但他们普遍都有劲儿,装卸运输,不在话下。
难民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什么出身都有,好些人从前家境还不错,根本就没干过力气活。
扛不动搬不动耽误事,这些船商不爱用。
有些实在等不及的才愿意找他们干活。
除了被摔了两箱子瓷器的瓷器商,也有其他人大吐苦水,更有宁肯等上三五天都不愿意用那些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的难民的。
沈青越吃着热腾腾的鱼汤面,看向不远处坐在露天茶铺外面等活儿发呆的一群人,有点儿食不下咽。
如果他没遇到姜竹,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境遇。
姜竹:“我过去给他们点儿饭菜茶水吧。”
一旁的船商听见了,朝他们道:“你们别觉得我们冷血,最可怜不在这儿,他们都是不愿意去开荒做佃户又没别的手段赚钱,才来这儿干活呢。”
沈青越没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邻国真正最穷苦的人连逃到大虞来的机会都没有。
只隔江接壤的地方倒还好,远些的地方,普通百姓哪坐得起船?
真正的有钱人就是逃到了大虞,也能置办得起家宅产业,两国的金银又不是不通用的。
但沦落到码头来找活儿干的,不管从前有钱没钱,现在肯定是没钱的。
至于不愿意做佃户这事……
换成他,他也不想做。
只要还有别的谋生手段,谁想去给别人干活呢?
难民去当佃户和姜家村村民在山上租田可不一样,村民们只是普通的租用关系,无关户籍。
但无家可归,又没钱吃饭的难民,至少是要做好几年长工的,有些说不定还得签卖身契变贱籍,要不然那些大户人家哪会愿意提前掏钱给他们吃饭。
就这样,也不是人人都能去开荒的。
一家子至少得干活的比吃饭的多才行,家里老的小的拖累太多,做佃户人家都不愿意要呢。
姜竹过去要了一筐的干粮。
不拘馒头还是饼子,有什么算什么,店里现有的拿过去给他们挨个发。
茶水便宜,用的也不是什么好茶,他包了一天,谁渴了过来喝就行,至少是热水。
这些人反应也不尽相同,有人拿到饼子满面感激,也有人反应平平,还有很多根本没反应。
姜竹也不在意,他这么做并不想要别人感激,只是让自己和沈青越舒服些而已。
“哎?你是那个……你是上次去学做灯笼的那个小哥吧?”
难民里竟然有人认出了姜竹。
姜竹看了看他,不认识。
“多谢你上次给我们买的药,我家娘子冬天风寒,要不是你那副药,说不定人已经不在了。”他站起来朝姜竹鞠了个躬。
姜竹怔了怔,“没事。”
他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大概四十来岁,胡子拉碴的,确实没什么印象。
和他做伴的有个穿着干净不少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样子,还算健康,听他们这么说,也站起来感慨道:“就是这位小兄弟?多谢小兄弟仁慈之心,救我等飘零之人……”
姜竹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探头往这边望的沈青越。
沈青越朝他笑了笑,大声问:“熟人吗?”
姜竹也不知道算不算熟,还是点了点头。
沈青越朝他招招手,“那一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两人跟着姜竹过来,瞧见沈青越那颇为讲究的装备,还有些拘谨。
他们在码头待了小半日了,先前还干了些零碎活,身上都不算多干净。
沈青越瞧他们穿着,明显是旧衣服改的,但两人的旧衣材质和款式,都像是读书人。
沈青越拿了拿他放在桌上的口罩,笑道:“哦,我对猫毛狗毛之类的过敏,不是为了防尘土,没那么讲究,请坐。”
两人这才稍稍自在了些,还问起了沈青越“过敏”的病情。
他们竟然也是知道类似的症状的,那个年轻一些的男人道:“做这个面罩倒是精巧,若能普及于民……”
说着说着,他自己笑了,叹了口气。
沈青越也笑了,“兄台从前是读书人?”
年轻男人摆摆手,又是一声苦笑,感叹道:“国难,家难,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沈青越:“倒也不是这么回事,时也运也而已,兄台不必妄自菲薄。”
他倒是觉得这人虽有感叹,有伤怀,倒还算坦然,没有多自怨自艾,愿意放下读书人的架子到码头来干活儿赚钱养家,比什么也不干伤春悲秋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