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宦指南(126)
……
京城要入冬了。
随着身体无法挽回的日落西山,时鹤书无比清楚的意识到, 建元七年的冬将要来了。
景云来的愈发勤了, 若不是秋末大反攻还未结束,他恨不得直接住在督主府。
而随着侵入骨髓的寒意席卷而来, 朝臣们换上了冬装。身着红蟒袍的人依旧如青竹, 立在朝堂之上,听着朝臣们侃侃而谈。
他似乎还是那个时督主,威严而不可侵。
只是,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染血的帕子已有无数。
而那宽大衣袍下的人,也愈发的瘦了。
任何衣装在当下的时鹤书身上都松松垮垮,消瘦的身形光是看着就让人担心,担心他会不会如鸟雀般迎风而去,飞离寒冷的京城与冬季。
红日升起又落下, 时间如沙,走的悄无声息。
那是十月初四,早朝。
时督主治下的早朝是井井有条的。
群臣手持笏板, 随着一人话音落下,一人又向前一步。
“陛下, 臣……”
一袭红官袍的朝臣口若悬河,而立在最前方的时鹤书微垂着眼,似是认真听着。
但那不断滚动的喉结与微微涣散的眸子都能显出,他此时并不专心。
冷汗在不知不觉中打湿了鬓发,不断翻涌而上的血液令时鹤书头晕目眩,也令他耳边嗡鸣。腥咸的血腥弥漫在唇齿间,他压着翻涌而上的血液,也忍着心口蔓延开的刺痛,继续端端正正的立在那里。
“是以,臣以为……”
眼前开始阵阵发黑,愈来愈大的嗡鸣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无边的疼痛如同巨茧,将时鹤书团团包裹。
他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刺耳的嗡鸣渐渐变做了尖叫与哭嚎。血腥气弥漫在口中,亦萦绕在鼻尖。
恍惚间,时鹤书以为自己又回到建元十年,回到了堆满尸体的临安城。
而随着臣子的话音落下,坐在上首的小皇帝无措地看向了时鹤书,时鹤书却并未像以前那样注视着他。
小皇帝忽然有些不安。
“……督公?”
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但时鹤书依旧未抬起首。
小皇帝的心开始慌了:“督公!”
眼见时鹤书依旧没有反应,他提着衣摆就要冲下高台,却被张德芳拦住。张德芳将小皇帝按回位置上,向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当即上前:“督……”
“滴。”
一滴鲜血滴落到地上。
小太监惊恐地睁大了眼。
“滴,哒哒。”
鲜血不断地落下,在地上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毫无血色的唇瓣与光洁的下巴爬满红痕,滴滴鲜血不断地自时鹤书口中涌出。在小皇帝惊恐地喊叫声中,消瘦的身子晃了晃。
时鹤书落到了血泊中。
……
“……药石无医,药石无医啊!”
京城,督主府。
榻上的人紧闭着眼,他像一片单薄的树叶,被压在厚重的被子下,几乎毫无起伏。
随着把脉的太医话音落下,围了一圈的人皆在瞬间白了脸。
“怎么可能!”
眼中蓄满了泪,小皇帝不敢置信地拉着太医的手:“赵太医,赵太医你再摸摸!督公昨日还好好的,赵太医,一定不会的!”
老太医惶恐地看着拉着他的小皇帝:“陛下,许是臣医术不精……您不若换个太医?”
擦去滚落的泪水,小皇帝紧绷着脸:“张德芳,将太医院的太医都传来!”
他不信督公会这样抛下他!
“这……”
这是第三十一个太医。
他小心地看了眼围了一圈的国公与陛下,又小心地看向榻上的时督主,最后小心翼翼地挤出几个字:“病入肺腑,药石……”
“朕不听!”
压着无措与恐惧,眼眶通红的小皇帝哽咽道:“朕不管!你们就是医术不精!朕要更好的医师!督公一定会没事的!”
“陛下……”
在太医们求救的目光下,张德芳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既然留他们也无用,还是先将人都遣回去吧……别让督主醒了看这么多人,心烦。”
小皇帝一边擦着眼泪一遍点头:“……好。”
但在众太医离去前,小皇帝还是低低问了一句:“督公会醒的,对吧。”
这……
众太医面面相觑片刻,终是轻轻点头。
“会醒的,陛下。”
应该吧。
……
日落西山。
时鹤书是在傍晚痛醒的。
身体仿若吞了一万根针似得,痛的时鹤书几乎无法呼吸。
黑色蒙住了视线,嗡鸣依旧未从耳边散去。血液不断翻涌而上,他如本能般想要去拿帕子,却直接自榻上滚落到地上。烟灰色的眸涣散,黑血带着不明的柔软碎块,自他的口中不断涌出。
“九千岁!”
自阴影中奔袭而来的景云狼狈,他近乎惊恐地冲上前,但时鹤书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跪坐在地上,垂着首,落地的长发沾染了尘土,苍白的五指紧紧揪着心口处的衣裳,却压不住喷涌而出的血液。
好痛。
血液早已在地上汇聚成了血泊,五脏六腑都在齐齐的宣告自己的罢工,时鹤书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要死了。
他好痛啊,他好冷啊。
鲜血不断的自时鹤书的口中涌出,打湿了他的衣裳。
他是不是要死了。
黑暗总是令人不安的,何况是充满血腥的黑暗。
眼睫不住的颤抖着,随着大口大口的黑血涌出,时鹤书的生机似乎也悄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