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宦指南(128)
时鹤书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我的陛下……”
他轻轻捧住小皇帝的脸, 柔声道:“臣是大病初愈, 自然脸色差些,陛下不必忧心。”
小皇帝将信将疑:“当、当真?”
时鹤书笑的温和:“当真。”
本能觉得不对的小皇帝抿了抿唇,他有些迟疑, 但最终, 对时鹤书的信任还是占了上风。
“那……督公。”
小皇帝伸出小指:“拉钩,督公不能骗朕。”
注视着孩童伸出的小指,时鹤书笑容不变。
“臣永远不会欺瞒陛下。”
说罢,他伸出小指,轻轻勾了上去。
小皇帝终于安心了。
而在将小皇帝哄好离去后, 时鹤书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低低的咳嗽声便随之响起。
落在榻边的手收紧,抵唇的帕子染上鲜红。本就殷红的唇更是好似上了口脂, 衬得更为惨白的肌肤仿若白纸。
“督主!”
随着鲜血浸透帕子,染红了玉白的手指, 手足无措的小太监慌乱地扶住了时鹤书。
“医师!快传医师!”
……
府医来的很快。
药箱落地,纤细的腕上落着粗粝的手指。根根分明的血管布在白皙的皮肉之下,仿若附骨之疽,透着难以言喻的病态与狰狞。
指尖时不时移动一下,府医注视着时鹤书的腕,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
白眉紧紧蹙起,大手捋过长须。
“……督主的病,属下无能为力。”
骤闻噩耗的小太监脸色刹时惨白,而府医顿了顿,又道:“但,或许巫医能够……”
年迈的府医欲言又止,抬眼看向时鹤书。而时鹤书低垂着眼帘,静静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
终于,低低的叹息声响起。
“退下吧,李医师。”
眼帘掀起,时鹤书看向府医。
“本督知道了。”
……
景云。
景雁回。
注视着正在为他修复身体的景云,纤长的五指缓缓蜷起,时鹤书的眼睫轻颤了颤。
这是呕血昏迷后的第七日,也是景云连续来的第七日。
在这七日里,景云日日都陪着时鹤书。他陪他说话,送他礼物,为他修复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只是,即便如此。时鹤书的身体还是无法挽回地走向了崩溃的边缘。
时鹤书很清楚,这只会是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几月光阴里,他的身体将逐渐支离破碎,而他的人生将在建元七年的冬迎来最终落幕。
虽已重来一世,了却最大心愿的时鹤书已可以心平气和的迎接自己的死亡。
可是……
他甘心吗?
利齿咬住口腔内的软肉,落在身侧的手松开又蜷起。
他真的会甘心吗?
……
光阴飞逝。
纵使随着冬季到来,前线战况日渐紧张,景云也从未落下每日的温养。而在景云不间断的温养下,时鹤书到底是比前世的同时期要好上不少。
只是,也仅限于此了。
“咳,咳咳……”
那是十月廿三,督主府。
随着低低的咳嗽声响起,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涣散的眸子。再次咳血失明的时鹤书平静地擦去唇边污血,遣散了屋内侍从。
做完这一切后,只着单薄中衣的人就静静地坐在床榻上,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风卷着残叶落下,时间一刻一刻过去。
寂静的卧房内出现了第二道呼吸。
“九千岁。”
一只大手自身后捂住了时鹤书的眼。刚离开战场的景云带着满身寒意,将下巴落在了时鹤书肩上。
暖流自所有身体接触处源源不断而来,景云将手臂圈在了时鹤书腰上,近乎强制性的让人倒向了自己怀中。
“抱歉,属下来迟了。”
柔软的腰肢随着呼吸,在结实的手臂下轻轻起伏。大掌之下的脸只露出了挺翘的鼻尖与轻启的红唇,额发扫过景云的手背,时鹤书微微偏头,似要看向他的方向。
“无事。”
时鹤书抬手,试探性地握住了景云的腕。
冰冷的五指纤长,却圈不住景云的腕。时鹤书的声音很轻:“你能来,我便很高兴。”
话音落下,打在脖颈上的气息似乎停了一瞬。
暗色的眸子几乎是在瞬间变得深邃,男人的喉结滚动,景云看向掌下的人,声音似乎也有些哑:“九千岁说什么?”
没听清吗?
柔软的睫毛扫过男人的掌心,时鹤书默了片刻,终是又轻轻开口:“你能来,我很高兴。”
身后人的呼吸重了三分。
落在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伴随着一声低笑,景云用鼻梁蹭了蹭时鹤书的脖颈。
“九千岁说的真好听。”
暖意修补着这具残破的身体,时鹤书近乎顺从地任由景云抱着他,像一个没有生机的破娃娃。
将头埋在时鹤书颈窝的景云轻声道:“九千岁可以再说一遍吗?”
时鹤书:“……”
攥着景云的手微微用力,时鹤书平静:“莫要得寸进尺。”
“好的,九千岁。”
被说了一句的景云也不恼,他近乎轻快地应了一声,随后低声道:“但您这样说话一点也不凶,只会让属下更喜欢您。”
时鹤书默了半晌。
在景云以为他不会接话时,清清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喜欢听本督说什么。”
听到这话的景云略顿了顿,随即勾起唇角:“九千岁说什么属下都喜欢。”
时鹤书又沉默了。
那双黝黑的眸子落在时鹤书脸上,注视着轻轻抿起的薄唇,景云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