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宦指南(3)
他们本应永远高高在上,他们可是高贵的官老爷!
而那些富户鲜少有能逃掉的,在死之前,他们也不忘骂一句时鹤书。
“如果不是那个奸宦!”
那个奸宦在活着的时候就针对他们富户商贾,死后更是害他们到如此地步!
他们本该永远生活在钱堆里,不需为了生计发愁,而不是像今日这般——
无处可逃。
如果不是那个奸宦,如果不是时鹤书,如果没有时鹤书,如果时鹤书早点死……
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无数濒死时的质问与怨毒的咒骂涌入时鹤书的耳中,他垂着眼,依旧面无表情,也毫无波澜。
他早就习惯了被骂,也早就习惯成为一切坏事的罪魁祸首。
所以,无所谓。
时鹤书在死后第一次生出情绪,是在他看到北俾的士兵用长刀将孩童挑起时。
那是他心中第一次有了悲哀。
对大宁的悲哀。
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清大宁将亡的时鹤书,第一次听到了属于大宁的丧钟。
而时鹤书第二次生出情绪,是在他最后做游魂时,看到少帝被万箭穿心而亡之际。
那是悠远绵长的丧钟第二次响起。
钟声,昭告大宁真正的灭亡。
……
窗外天光乍破,红日高悬天上。
伴随着清脆的鸟鸣,时鹤书缓缓睁开眼。
前世、准确来说是前不久的记忆令时鹤书的心口闷痛,也令他精神高亢。
高亢的精神让时鹤书几乎感受不到疲倦,即便耳边嗡鸣声不断,他还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
这是时鹤书重生后的第一天。
也是建元元年一个普通而不平凡的早晨。
初升的红日挂在天上,日光刺破云层。
照着太平人间。
第2章 东厂狱
炊烟自市井袅袅升起,沉闷的钟声响彻京城。
卯时正,宫门开。
身着朝服的官员们鱼贯而入。坐在上首的太后凤眸微眯,隔着珠帘寻找那个赤红身影。
只可惜,一无所获。
扫了眼身旁端坐的幼帝,太后沉声开口:“时掌印呢?”
一旁的总管太监忙躬身回话:“回太后,督主昨夜受寒,近日恐怕都上不了朝了。”
太后冷哼一声:“他倒是身子娇贵……罢了。张德芳,叫他过些时日来向陛下请罪吧。”
“是。”
……
京城,督主府。
竹影随风摇曳,清脆的鸟鸣从窗外传来。
日光被屏风隔绝在外,披着外衣的时鹤书独坐在桌旁。
墨蓝色的发带不知何时松散,长发滑落肩头。低垂的桃花眸里无甚情绪,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时鹤书翻过一页书。
自一刻钟前,张德芳派的小太监来到督主府,时鹤书便收到了“太后命向陛下请罪”的要求。
若不是有这句话,已经许久没听到太后消息的时鹤书都快忘了宫中现在还是那位掌权。
太后……
支在桌上的手落下,时鹤书神色漠然。
前世,他用了两年时间扳倒太后,三年时间彻底清除其朝中残党。
还是有些久了。
今生掌握先机,他必须做的更快,处理的更干净。
时鹤书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和太后耗下去。
落在腿上的书被放到桌上,玉白的手指接住滑落的发带。
暂不愿想这些事,更不愿去看朝堂上那些臭脸的时鹤书起身:“更衣,备车。”
他要去市中。
当今虽不是盛世,但身为大宁的百年都城,临安本身也足够繁华。
热闹的烟火气从街道中升起,雕栏画栋坐落在两旁,商户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马车缓缓驶在青石板路上,一柄折扇撩起车帘,烟灰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这人世间。
听着喧闹的声响,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时鹤书终于有了些重生的实感。
只是,许是见惯了国破家亡,此时乍一看到太平年间的布衣,时鹤书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眼。
原本只打算来市中看看便去东厂的人终是开口:“停车。”
“本督要下去走走。”
马车停在街头,白靴落到地上,不染尘埃。玉佩发出清脆声响,随风而动的长发缠上那盈盈一握的腰,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折扇。苍白的面庞不染血色,单薄的唇微微抿起,低垂的桃花眸里却流光溢彩。
清风拂过树梢,又吻过发丝。时鹤书缓步走在这条他从未走过的路上,有些出神。
笑闹的孩童从他的面前跑过,鬓边别花的妇人精挑细选着家用,操着乡音的男人和同伴笑谈着,伙计的吆喝此起彼伏……整个街上都热热闹闹。
是不同于匪兵横行,打家劫舍的热闹。
说起来,这还是时鹤书第一次非公务而来到市中。
虽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时鹤书的大半时间都在京城。但身为东厂提督和大宁掌印,时鹤书足够忙,忙到没有时间去看看这片他生存的土地。
但现在,他有了。
前世支离破碎的京城与他眼前的临安重叠,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的血腥气渐渐被草木香气取代。
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时鹤书缓缓吐出一口气。
人定胜天,时鹤书从不信命。
他既然回到了建元元年,山河破碎便不再是大宁的未来。
未来暂未可知。但他会亲手创造出他想要的未来,并让大宁成为他想要的大宁。
太阳渐渐升向最高点,热闹的市井再度升起炊烟。
马车平稳的驶在路上,车轮滚动声盖住了低低的咳嗽声,时鹤书用帕子轻点了点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