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宦指南(62)
“爱卿,请说。”
小皇帝板着张脸,按照时鹤书教他的措辞, 一板一眼的回道。
大理寺卿朱贞俯身垂首, 字字铿锵:“臣要参掌印时鹤书,以权谋私!以下犯上!将太后无故困于宫中不得出!”
他的话音落下后,大殿内久久没有声音,落针可闻。
“嘶——”
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静谧。
怎么敢的……
虽然当下站在朝堂上的臣子大多都在私底下骂过时鹤书与时党, 但今时不同往日。连太后都输给了时鹤书,他们这些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臣子,如何能与权倾朝野深得帝心的奸宦抗衡。
那可是时鹤书啊……
朱贞是不想活了吗?不想活也别带上他们啊。
几近凝滞的气氛中, 那些最会审时度势的官员们一个个静若处子,连头都不抬一下, 生怕一个不对便引火上身。
“哦?”
幽幽响起的声音仿若女鬼,一双在阴影下晦暗无光的灰眸静静注视着朱贞,苍白的面上嵌着精致到不似活人的五官,在日光照耀下殷红如血的唇瓣轻轻勾起。
“大理寺卿认为,本督是无故圈禁太后?”
朱贞不卑不亢:“即便是有故,时掌印也不能以下犯上,冒犯太后。”
气氛再度沉寂下来。
冷汗滑落额角,有些小官员甚至开始了瑟瑟发抖。
时鹤书轻笑一声:“是吗?”
微抬的眼帘垂下,时鹤书似叹非叹:“那大理寺卿可真是误会本督了。”
“本督也是为了还太后清白,才将太后困于栖凰宫。”
“还太后清白?”
朱贞不屑:“在下还真不知,这世间还他人清白前,还要先将人圈禁起来。掌印是哪里听来的道理?”
自然上挑的唇角蓄着一抹笑意,时鹤书慢条斯理:“从平阳搜罗来的罪证中言,有人于宫中位高权重,且庇护平阳谢氏。谢氏与太后乃血亲母族,自然嫌疑最大。大理寺卿,本督为了还太后一个清白,将其护在宫中有何不可。”
“这……”
朱贞不说话了。
纵使时鹤书说的大义凛然,一副“我都是为了太后”的模样,但那话里的意思任谁都能听明白。
掌印哪里是为了还太后清白,他分明就是已为太后定罪。
群臣皆不语,但时鹤书并没有放过他们,或者说放过太后的意思。
“更何况……太后或许是有些心急。”
垂下的眼帘在脸上投下浅淡的影子,一双明眸被黑暗吞没。
时鹤书抬手轻轻捂住心口,他的声音很轻,却又无法被忽视:“竟在夜中派人去本督府邸看望本督。不请自来便也罢了,还带刀入内。真是……”
群臣:“……?”
能将被刺之事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如此阴阳怪气,如此……的,也就只有时督公了吧。
并不蠢的朱贞默默后退一步,只当自己先前没有为太后出过头。
轻飘飘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鹤书微微偏头:“大理寺卿对本督的所作所为,可还有疑问?”
朱贞:“……”
朱贞脸都青了,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唇角轻轻勾起,时鹤书满意的弯起眼睛:“那便好。”
他环视一圈大殿,慢悠悠开口:“诸君,可还有别事启奏?”
朝臣面面相觑片刻,终是有人硬着头皮上前:“陛下,臣……有事要奏。”
根本没看懂方才在吵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督公受欺负了的小皇帝抿抿唇,低声道:“请说吧,爱卿。”
早朝渐渐走上了正轨,在时鹤书的威慑下,也没人敢如先前一般肆意弹劾——无论是弹劾他,还是弹劾旁人。
太阳缓缓升向高点,在堪称诡异的和平中,早朝结束了。
“本督还有事,二位尚书先走吧。”
在殿门前,左右为男的时鹤书淡声开口。
季长明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拐杖打断。
越过时鹤书,狠狠敲了季长明一下的江秋悯似察觉到什么,看向殿内仍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
“好。”
清风拂过树梢,吹淡了江秋悯的叹息。
“督公辛苦了。”
时鹤书缓缓摇头:“江尚书言重了。”
江秋悯笑了笑,抬手轻轻抚过时鹤书的脸颊。
被柔软绸缎包裹的指尖本就温冷,指尖下的皮肉更是仿若冷玉。
江秋悯刚要说些什么,时鹤书便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动作。
“明日见,江尚书,季尚书。”
宫中总有花开。
春日是春樱,夏日则是百花齐放。
穿过假山溪流,绕过争奇斗艳的御花园,时鹤书轻轻叩响了那间偏远宫殿的大门。
“陛下。”
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紧闭的大门从内被轻轻拉开。
“督公……”
还未换下朝服的小皇帝仍佩着冠冕,他将门努力推开,随后轻轻圈住了时鹤书的腰。
孩童的手臂并不长,却能轻易环抱住那过分纤细的腰。
小皇帝将脑袋埋在时鹤书的怀中,感受着青年冰冷的手轻轻落到他的脑后。
“抱歉督公……”
小皇帝的声音很闷:“是朕、朕没能保护好督公……”
时鹤书哑然失笑。
他轻轻拍着小皇帝的头,微微俯身,轻声哄着已红了眼眶的孩童:“陛下不必自责,臣并不在意这些。”
小皇帝抿起唇,不自觉将人圈的更紧了:“可是、可是朕在意。”
孩童的真心赤诚且热烈,时鹤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哄这位与他父亲截然不同的幼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