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宦指南(93)
“督公,那位便是薛判官。”
时鹤书搭着景云的手下了马车,包裹着纤细小腿的黑靴落到了泥泞的地上。
顺着知州指的方向,时鹤书遥遥望去,便看到了一过分熟悉的身影。
……薛且清?
细眉微微蹙起,时鹤书注视着那忙碌的身影。
前世在他将其提拔为詹事府詹事前,他不是庶吉士吗?
怎么今生却成了一个小小的判官?
落在景云掌心的手不自觉攥起,感受着手上的力度,景云也看向了那在田地间忙碌的人。
“九千岁?”
时鹤书回过神来,收回落在薛且清身上的视线。
“李知州,请将他唤来。”时鹤书轻抬眼睫:“本督有话要问他。”
在得知督公要见他时,薛且清是无措的。
督公?督公为何要见他。
薛且清愣在了原地,不敢置信的顺着李知州来时的方向望去。
“别看了,快走吧。”
李知州握住薛且清的手腕,将其带向了时鹤书的方向。
“督公……为何要见我。”
薛且清的心突突跳着,他惶恐的问李知州,但李知州也给不了他回应。
他只能如是说:“哎呀,督公肯定有督公的道理,到时候督公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别怕,本知州给你撑腰!”
薛且清更怕了。
而随着越走越近,田埂上的黛蓝身影也愈发明晰。
过分纤细的腰肢被宫绦勒出,自宽大袖口探出的是盈盈一握的细腕,修长的五指落在一旁黑衣男人的掌心。
半散的长发顺滑,此时正垂在身后,两缕鬓发落在身前,皆带着些许水汽与寒意,像是挂着水珠的柳条。
鬓发旁那张仿若精致玉雕的面庞上,印着两弯细细的柳叶眉。而柳叶眉下,是一双凌厉且明亮的桃花眸。那双眼眸似出鞘的玉刀,且带着些许……微妙的熟悉。
薛且清注视着那双眼眸,莫名有些恍惚与出神。
“薛判官。”
看清正脸,确认了对方确实是前世那位由他一手提拔的詹事府詹事的时鹤书神色不变:“关于新法,本督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薛且清瞬间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垂下眼帘:“……督公请说,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知。”
看出他的紧张,时鹤书轻笑了笑:“薛判官不必紧张,只是一些小问题罢了。”
观察着这位与前世相似而又不同的判官,时鹤书收回落在景云掌心的手:“薛判官,本督好奇,你与新法区百姓的接触多否?”
沾着泥土的双手揪上了衣摆,薛且清搓了搓衣角,有些迟疑:“还……还好?”
那就是比较多了。
对薛且清性情略有了解的时鹤书了然,随后又问:“那是否有百姓,与薛判官诉说过新法的不便之处。”
揪着衣摆的手更紧了,薛且清思索片刻,斟酌道:“的确有几家农户与我抱怨过……说这样轮种很麻烦,有几季种出来的东西也不是主食,为何官府要他们这样种。”
时鹤书并未对此解释些什么,而是轻轻颔首:“还有吗?”
还有……
薛且清垂下眼帘,声音更低了些:“还有官贷,那些农户不理解官府为何要放贷,说只有傻子才会主动去给官府欠钱,早晚被抓进大牢。”
听到这些话的时鹤书依旧平静:“本督知晓了,可还有别的?”
薛且清所说的这些,时鹤书早已料到,因此并不意外。
毕竟在这个未开民智的时期,愚民永远是最多的。而限制愚民去突破现有生活,了解知识的力量亦有很多。
可愚民亦是人,是人就会有问题。但从没有人为他们解答问题,因此不懂,不理解的他们自然会困在自己的思维里。
时鹤书清楚这些,因此派出了官吏去解释轮作的好处,去解释新贷的优缺。
只是没有人听,也没有人信罢了。
就像他在路上寻农人问新法相关,永远会被恐惧的避开。
双唇轻颤了颤,薛且清想说没有了,却在那过分平静的目光下再度回忆了起来。
“还有……”薛且清抿抿唇:“我刚到北通州时曾听说,那些富户士族在新法试行刚刚下达时,大肆宣扬新法祸国殃民,并说新法就是为了让百姓活不下去……引得人心浮动。”
听到这话,时鹤书轻声道:“宣扬这些的富户士族已被抄家,薛判官有心了。”
抄家……
第一次感受到时鹤书权力之大的薛且清微微睁大了眸,他注视着时鹤书,看着这位姿容俊美却恶名远扬的东厂提督轻叹了口气。
“多谢你,薛判官。”
时鹤书牵了牵唇角:“有劳了。”
那双本就熟悉的明眸在笑起后更是熟悉,薛且清几乎不受控制的回忆起究竟在何时曾见过那双眼睛。
在哪里呢……
时鹤书后来与李知州说了些什么,薛且清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愣愣注视着时鹤书的眼,直到那纤细的身影被马车吞没。
……马车。
等等。
马车。
随着那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缓缓驶离,薛且清也瞪大了眼。
那日,长安门外的……
是督公?!
……
那日与薛且清的交流,让时鹤书再度将北直隶的所有试行区都核查了一遍,已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同时,认清百姓惧怕多数官吏的时鹤书开始尝试张贴告示,并派人多多宣扬新法对民生的好处。
随着多雨的夏季渐渐过去,时鹤书垂下眼帘,注视着桌上的新法试行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