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局(120)
有了方才应付仆从的经验,徐予和现在编起谎也脸不红心不跳了。
岁冬还是疑惑油纸包的来历,她知道娘子喜欢吃羊肉脯,可平时都是用盘装盛,她还是头一次见娘子用油纸包裹。
徐予和自顾自走着,又道:“好了,现在只要把毛团儿抱到我娘那里看着,咱们就能放心出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支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奈何风大,院中林木又多,单靠听是听不出来的。
孟春在她身后跟着,也觉得自家娘子这会儿有些奇怪,总是东张西望的,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可是她也不敢多问,便老老实实在后面跟着走路。
等到把毛团儿安顿好,徐予和便带着她们二人去了府衙,小吏们一听她们是徐御史家来的人,很是恭敬,什么都不问就直接将岁冬的奴籍给销了。
“岁冬,”徐予和挽着岁冬跨出府衙的大门,心里说不出的愉悦,“不对,以后应该叫你阿谷了。”
岁冬愣了愣,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娘子叫我什么都好,岁冬和阿谷都是我的名字。”
孟春笑道:“那可不行,你销了奴籍,就应该叫回本名的。”
岁冬感觉胸口闷闷的,鼻尖也酸涩得厉害,便垂下头喃喃道:“我觉得阿谷还没岁冬好听呢,阿谷是我娘看到地上的谷子随口一说的名字,可陆夫人给我起岁冬这个名字,不仅仅是因为在隆冬时节救下的我,更是希望我能够坚强,她说麦子只有熬过冬日的严寒,来年才能获得丰收,只要我振作起来,也能重获新生。”
“阿谷,你本来就很坚强,而且你现在不是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吗?”徐予和把她的胳膊挽得更紧,叹气道:“我本想让你哥哥和你尽快团聚的,可是这几日度支司格外忙,他作为度支员外郎,实在是抽不开身,估计要再等几个时辰了。”
岁冬心底忐忑难安,她已经十多年没见过爹娘和哥哥了,都快忘了和亲人相见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见到哥哥的时候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是高兴,还是激动呢?
“小妹!”
一声呼喊将岁冬拉回现实,她闻声望去,只见一名绿袍男子急匆匆从马背上跃下,连马都顾不得拴,便撇掉缰绳撒开腿疾奔过来,官帽半路掉在地上,他也没功夫去捡。
记忆里的哥哥,沉稳安静,眼前这个人的相貌虽然和哥哥有几分相似,可他莽莽撞撞,哪里还有读书人的半分气度,岁冬感觉他和印象中的哥哥一点也不像。
守在马车旁边的来财很有眼力劲儿,小跑过去把官帽捡了起来,又将毛色乌黑发亮的骏马牵在手里拉到路边。
徐予和认得那匹黑马,那是赵洵的乌夜鸣,看来他离开之后直接去了度支司,还把自己的马借给了曾礼,否则曾礼不会知道岁冬来府衙销奴籍,也不会在这个时辰贸然离开官署。
曾礼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岁冬跟前,喜不自胜,嘴唇张和半晌,激动地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看着喊自己小妹的男子,岁冬的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她的心底有期待,有喜悦,可是……为什么还有忧虑?
她垂下眼睑,忍不住去琢磨翻涌在心底的复杂情绪,哥哥找了十多年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肯定会带自己回家,可是回了家就要见到爹娘,对于爹娘,其实她是有点记恨的,爹娘生下自己不管不问,还把自己卖为奴婢,小时候她只能从哥哥那里得到一丁点来自家人的关爱。
“哥……”
岁冬鼓起勇气,梗着喉咙喊出了这句久违的称呼。
曾礼应了一声,下一刻就红了眼眶,抬起衣袖反复擦着眼角。
他捂着脸许久,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而后退后两步,对着徐予和躬身施拜,“徐娘子大恩大德,曾礼无以为报。”
透过帷帽的轻纱,徐予和能够看出兄妹二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她示意岁冬将曾礼 搀扶起来,“曾度支不必急于谢我,说到底,还是陆伯母在应天府将阿谷带回来的。”
曾礼抬头,“徐娘子所说的莫非是陆相公的夫人?”
第064章 甲光寒(四)
徐予和颔首, “正是。”
曾礼眼睑痉挛数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复又归于平静, “多谢徐娘子告知。”
徐予和看了眼岁冬, 刚好瞧见她悄悄擦眼泪, 便对着曾礼说:“曾度支与阿谷阔别已久,应当有许多话要说,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曾礼拱手:“徐娘子慢走。”
徐予和微微低了低头,便带着孟春往马车那里走。
“小妹,哥哥对不住你,”曾礼抑制不住满腔喜悦, 压在内心深处的愧疚也在这一刻无限放大,他直起身子,眼含热泪,“这些年……你受苦了。”
果然, 只有哥哥才会惦记着自己, 他这身装扮,分明是急着见自己, 所以才没来得及将公服换掉, 岁冬低叹了口气,只拣了些好的说:“遇到陆夫人和娘子以后, 日子就好过多了,尤其是娘子,拿我当亲姊妹看。”
曾礼心存感激,朝着徐予和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又回过头去看岁冬,怕妹妹被自己的情绪感染, 他努力维持笑容:“以后哥哥不会再让你受苦了,走,跟哥哥回家。”
岁冬却有些发怯,“回家?爹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