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局(13)
“圣人近来食欲不佳,每每食之甚少,官家忧心不已,适才着人召臣为圣人看诊。”
赵洵也凛然正色,“如此,那自是耽误不得,也只能改日再请冯御医品鉴茶水了。”
说罢,冯弘含笑拜别。
赵洵拱手回揖,亲自将人送出府邸。
回来后,他又回榻前坐着,见徐予和未醒,便又掏出密信仔细研究上面的私印,通常来说,密信上不会署名留印,而印章上的字却是西羌皇帝李佑乾的乾字,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而且幕后之人恐怕投诚西羌已久,他的面色霍然凝重起来。
“王爷,药煎好了。”
一声呼喊打乱赵洵的思绪,他把信收回袖口,“拿进来吧。”
雕花木门被元宝推开,他满脸憨笑地端着托盘站在门外。
赵洵走过去拿过药碗,一股酸苦的怪味陡然窜进鼻子,“闻着这般苦,去端些蜜饯来。”
元宝应声道是,他头次见王爷对一个小娘子如此上心,看来真如杜承旨所说,府上很快就要有王妃了,便止不住偷笑起来。
赵洵掀眸看他,疑惑道:“乐什么呢?快去干活。”
第006章 雪中行(一)
徐予和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意识逐渐清明,她略微睁开眼睛,浅金纱幔映入眼帘。
此时已近戌时,室内燃着灯烛,光晕透过纱幔投射进来,依稀看见外面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她尝试着坐起身,奈何右胳膊上绑着两根竹板,使不上劲儿不说,一用力更是钻心的疼,只能侧过身子用左臂撑起上半身坐起来。
床幔内传来细微的声响,赵洵慌忙走近前,却又觉得多有不妥,便收回拉开纱幔的手,“徐小娘子可是醒了?”
徐予和身形一顿,“醒……醒了,多谢王爷搭救。”
赵洵望向纱幔那侧的朦胧身影,默了一瞬,“药送来不久,喝着正好不烫嘴。”
徐予和也略显局促,轻轻道:“好。”
床幔被慢慢挑开,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赵洵鬼使神差地把床幔勾好,然后坐在旁边,舀起一勺汤药送到对方嘴边。
徐予和怔住,双颊浮起两团淡红,“没……没有女使吗?”
一双明眸,似春水泛波,惊起他心中万千波澜。
赵洵撞上她的视线,脸竟微微发烫,心脏也跳地越发厉害,只好别过头解释:“府中女使甚少,又怕轻慢了小娘子……”
“王爷,蜜饯,蜜饯来了。”
他话未说完,就被探头进来的元宝打断,两人顺着声音,都将目光投向门口。
隔着屏风,元宝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不过还是感觉里面不太对劲,他打了个寒噤,捂紧嘴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轻手轻脚把蜜饯放到桌上就撒丫子飞跑出去。
一阵沉默。
徐予和举起左手轻晃几下,干巴巴道:“不敢劳烦王爷,我的左手没事,我可以自己喝。”
她心道,自己何德何能,敢让宁王喂药,这她可受不起。
赵洵不知面前人何种想法,他只觉得这会儿很是尴尬,动作僵硬地把药碗递到她左手上,就仓促转过身子,“我去拿蜜饯。”
趁着他转身拿蜜饯的功夫,徐予和闭紧双眼几口喝完,苦是真的苦,但较之将才那种情况,这点苦也算不上什么了。
她被苦得拧巴着半张脸,赵洵觉得可爱又好笑,拿走药碗放到案几上,把盛着糖霜玉峰儿的食盘递她面前,“徐小娘子可真是令人佩服,如此苦的药,眨眼功夫便喝完了。”
徐予和讪讪一笑,捏起一颗糖霜玉蜂儿放进嘴里含着,唇舌间的酸苦被甜味冲散,眉眼随之舒展开来。
赵洵望着她,明黄烛光照在他眉眼之上,衬得他神色愈发温柔。
徐予和被盯得心发慌,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室内一片沉寂,静得她能听清两人的心跳声,还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承平!承平!”
赵洵被这两声疾呼扰得心烦意乱,抿紧唇线,半天才开口:“又怎么了?”
杜浔轻咳两声,“自然是有事,你赶紧出来下。”
终于能送走眼前这人了,徐予和心里轻快许多,“看样子杜小官人是有急事,公务要紧,王爷不必管我。”
赵洵犹豫片刻,才把食盘放在案上匆匆离去,连袖中密信掉落出来也未察觉。
“何事?”
他一脸怨气地发问。
杜浔如临大敌,拉着他的袖子边走边说:“徐御史来了,就在府邸门口,看那脸色格外不好,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赵洵蹙眉反问:“他来我府上做什么?”
“这我如何知道?早朝被他一顿怼,我也没敢问,”杜浔揣着双手,揣测道:“不过咱们在御史台的人报信回来,你今早痛斥重文轻武之弊,又和徐御史、陆相公他们叫板,那群台官(1)今日可是议了整整一日,都准备上折子劾奏你呢,徐御史该不会是来找你继续辩驳的吧。”
赵洵沉吟道:“知道了,我能应付,你去告知徐小娘子,让她早些歇息。”
杜浔巴不得不去面对徐御史,揶揄道:“好嘞,我这就去告诉你的徐小娘子不用等你了。”
赵洵转身抬脚一踹,杜浔捂着屁股跳开,指着他说:“我要告诉老师,当你师兄怎么天天挨踢?”
赵洵懒得理他,继续朝前走,待到正门,徐琢果然在门口站着,对方一瞧见他,把脸板得更紧,那他自然也不想给对方好脸色,话语中带着几分讥嘲:“什么风把徐御史给吹来了?”
徐琢正想开口,却被赵洵直接打断:“若徐御史是为今晨之事而来,我奉劝你还是走吧,惟与士大夫共治天下(2),恕我不能完全苟同。”